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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沈湘的一切,好像很遠,卻又很近。朦朧的痛捲著,讓我想闔上眼睛別過頭去……不習慣痛了,就沒有忍耐力了,對吧?

  「叩叩。」

  敲門聲乍響,我呆望著門,沒有反應。

  「叩叩。」

  啊,煩死了,岳寧香現在不在啦!

  「叩叩。」

  就像在跟我比耐心,來人絲毫不放棄,繼續用著固定的節奏敲門,逼我必須把自己從漆黑的情緒裡抽出來,好開門面對他。

  推開門,是狗子哥。

  他笑嘻嘻涎著臉進房,從懷裡拿出油紙包擱在桌上,攤開後是五塊堆得像塔的粉紅色糕點。

  「小姐快嚐嚐!江嬸說這可是城南最有名的桂花糕呢!」他拍拍後腰,喜孜孜的很高興。「嬸子給了我幾塊,我捨不得自己吃就帶回來給小姐!阿富?阿富咧?快過來啊!你也一塊嚐嚐!」

  狗子這麼一喊,我才發現阿富就板著張臉站在門外。我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他就馬上低下頭不敢看我。

  唷,還會心虛啊?呿。

  狗子看了我們的互動,嘿嘿乾笑就湊往我身旁說悄悄話。

  「阿富就那牛脾氣,狗子替他賠個不是,小姐別跟他嘔氣了。」他斟了杯茶給我,又接著說:「方才我聽阿富提了,唉,這小子啊,就拗!小姐大概忘了吧?前年春天,妳讓阿富替妳鋪床疊被,他可氣得……就成現在這樣啦。」

  我聽了差點沒把茶噴出來。

  鋪、鋪床疊被?讓一個非常講究階級又執著教條的死板書呆給岳寧香鋪床疊被?難怪阿富會是這種死人樣……那可是ㄚ鬟的工作!他堂堂一個讀書人,現在淪為跑堂就有些屈就他了,岳大小姐真是好本事,就知道往人家死穴裡踩,活該被討厭!

  真的完蛋了,我不知道前因後果剛剛還對他發脾氣,怎麼樣都是我錯,是這個臭皮囊前世不修,硬生生往人傷口灑鹽,現在前人挖坑後人摔倒,完了完了,我注定要當文盲了。

  狗子看我臉色大變,很明顯猜出來我正在自知理虧反省中。

  他回到門口一把拉過僵著不進門的阿富來到我面前,「是不是?我就跟你說了小姐變得不大一樣,她現在對我們可好咧,你呢,就不要再生寧香小姐的氣,淨記著那些個不開心做啥?小姐也別生阿富的氣,我做個和事佬,咱們就吃塊桂花糕喝杯茶,忘記那些事了唄!」

  狗子拉著阿富坐下,一臉興然地等著我們喝茶泯恩仇。

  我摸摸鼻子,既然狗子搭了下台梯給我,就趁勢道歉吧。

  我幫狗子和阿富各斟了一杯茶,再端起自己的:「阿富哥,寧香比你小自當尊您為哥。我知道自己從前性子不好,多有得罪,還望阿富哥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寧香。至於剛才……是寧香太衝動了才口無遮攔,也請阿富哥原諒我這小妹,寧香在此給您斟茶賠罪了。」

  我自認已經很謙遜有禮、咬文嚼字了,所有看過的古裝戲碼都讓我翻出來用,但唐井富那張臉還是很難看。

  臉色都發青了,看我的眼神更是直接從殺人犯晉級為精怪的程度,簡稱「看到鬼」……有需要這麼誇張嗎先生?沒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刁蠻千金就不能改過成為謙遜商家女嗎,真是……

  大概是看在狗子的面子上,阿富還是端起茶一飲而盡,算是答應不再挖我牆角。

  只是,他臨走前語重心長的那句話,還是太不中聽了!

  「……狗子哥,還是讓姚大夫再幫小姐診個脈吧?小姐她……似乎病得不輕。」

  你才病得不輕、而且腦袋有洞啦!




※        ※            ※



  後來還是請了姚大夫回來幫我復診(……),確認傷口再無大礙,而且我身心健康的情況下,爹娘才終於放下懸著的心。

  至於唐井富,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應該是個彆扭的青年嘛,可又有老頭子的硬脾氣。那天姚大夫來,鮮少去到岳府的他居然帶了一綑柴薪說要幫灶裡添貨……送走姚大夫時瞥見他離去的身影,隱約有點好笑。

  知道岳宅大廳離小灶有五十公尺的距離嗎小哥?說謊還真不打草稿的。

  下午在小院裡,狗子很高興地告訴阿富我一切安好,他只是控著臉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我笑了笑沒有戳破他。

  既使化干戈為玉帛,阿富仍用自己學的不夠專精的藉口推辭了兩次,最後是盧不過我,才倒楣的應了。

  一開始不知道要讀什麼,只好拿了孔老夫子的《論語》。大概沒兩篇他就明白,我真的只是要「識字」而非請他講學,這似乎讓他明顯鬆了口氣,本來一直揪著的眉頭緩了平順。

  甚至拿到「課本」的時候,我非常欲哭無淚。

  這是楷書吧?雖然有些筆劃、撇、捺的位置和模樣與印刷字有一點點不同,但大體上這是楷書啊!那、那我爹房裡那堆蚯蚓文是怎麼了?一問之下,才知道那是岳卓閒來沒事的興趣,「收藏品,古籍」。

  ……這誤會還真大,都到北極有了吧?

  瞧著一板一眼、正經八百,雖是勉為其難的答應我,但還是說到做到拿了書來教我的阿富,這種時候叫我怎麼好意思跟他說是場誤會?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唉。

  所幸這種課程還是有樂趣,至少被我丟到記憶底層的國文課內容都被翻了出來,純粹唸書的感覺,讓我憶起對國文的熱愛。

  說到「學而篇」時,我還直接噗哧了出來。

  《論語•學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阿富把眉毛皺成問號,完全不明白這個典故哪裡好笑。

  我擺擺手,要他別介意。

  畢竟我總不能告訴他,在遙遠的二十世紀有一位名歌手叫做蘇有朋,剛學這篇的時候,我還跟同學們笑鬧過的謬解成,那是因為蘇有朋要來,所以很開心的關係……被孔子和其弟子知道,我可能會被吐槽死。

  書香門第也不是蓋的,阿富很快就發現我能認得很多字,所以後來也就隨著我去翻書,他轉而去一旁做雜活。

  有時是劈柴補補柴薪,有時是打水添進廚房,偶爾則是洗洗衣服。

  我也這會兒才知道,秋嬸除了擔任大廚,時不時還會幫忙岳府的家務,所以衣服這檔事不是秋嬸就是我娘處理。可這盆子裡的衣服通常不是狗子就是他們,臭男生的……難怪阿富那天臉色大便,我實在很可能誤打誤撞去洗到他的,呃,內衣。

  這麼保守的時代,碰個女孩小手就要娶回家了,我這黃花閨女還少根筋地去洗男人內衣,真是又蠢又尷尬。所以知道以後,就算我對洗衣服再好奇,我也不敢碰那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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