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車行緩慢，而我頭次與葉子堯幾乎並肩相坐。
細目觀察著葉子堯，這才發現他不是打扮純樸而是性情爽朗、隨意，明明穿著的是襯衫，卻高解兩顆扣子、高捲兩臂袖子，露出麥色且結實的小臂。透過打開的領口，看見他戴著一條黑色繩結項鍊，掛著一對鋼製戒指。
右手手腕上圈著塑膠螢光套環，一白一橘，鮮豔搶眼；而西裝長褲似乎有點短，露出了運動鞋上的一截白色襪子，但等再仔細一點看時，就知道是他太高了而不是褲子短，因為葉子堯根本是緊緊塞進駕駛座裡的，簡直像是憋足了氣才能拉上牛仔褲拉鍊的女孩子……
「噗！」一時沒忍住想像，我笑出了聲。
雖然及時用手擋住，但那忍不住的笑意還是滿滿塞進了我的胸腔，讓我竊笑著到了中繼站。
這裡下車的人很多，滿滿一車的人，頃刻間竟然只剩下我跟葉子堯了。
「沒人了。」葉子堯若有所思地開了口。
「嗯，就剩我了。」我附和地點點頭。
「所以，你剛剛在笑什麼？」
「──耶？」
本來以為我摀住了嘴，車上放著音樂，葉子堯又一副很認真在開車的樣子不會被發現的！
「丁組長，我呢，聽力很好的。」葉子堯彎起一邊唇角，「所以你就老實招了吧！為什麼看著我半天然後就笑了？是我的臉上有東西嗎，還是衣服哪邊破了？」
「呃，都不是……」
聽見我回話，葉子堯才重新發動小巴，但卻用比剛才還要慢兩倍的速度在行駛。
「既然都不是，那丁組長是在笑什麼？」他張望著街道的左右兩側，然後啊了一聲，「總不會是笑我今天穿得很好笑吧？靠！真是丟臉丟大發了！我就說穿T恤就好，偏偏公司說要穿得整潔一些，還配了一套這什麼鬼襯衫的給我，現在看來一定很蠢你才會笑……」
葉子堯滔滔不絕地抱怨著，而我看看他的打扮，再看了看他的臉，就又忍不住笑了。
「你還笑！天啊！是有那麼醜嗎！」
看他簡直要暴跳如雷地學浩克把衣服扯開，我才顧不得笑地趕緊伸手攔他：「葉子堯，我不是笑你穿這樣不好看，我是在笑你身材魁武，而這台車子太小。」
「小？」一時間，他有些不解。
「你不覺得擠嗎？」我指指他幾乎頂到方向盤的膝蓋、和挺得筆直的腰背。
葉子堯低頭看一看，才恍然大悟：「喔，原來你是說這個。但這有什麼好笑的？」
對啊，有什麼好笑的？
他問得我一愣，瞬間答不上來。
但葉子堯卻沒追問，只是趁空檔時間覷了我一眼，然後學著我無語笑開懷。
「那你又笑什麼？」
「你猜。」他咧著嘴。
「換我身上衣服破了？」我挑著眉，選了一個最不幸的選項，「總不會是褲子破了吧？」
「不是。」葉子堯搖頭，駛著小巴順暢轉進窄巷內時才回答我，「是見你笑了，覺得高興。」
「……」
「丁組長沒發現嗎？你這幾天臉色很差。」葉子堯沒看向我，但字字句句卻像是正對著我說，「雖然跟之前一樣都是在車上睡過去的，但以前你只是加班累了，最近倒像是夜裡都沒睡過似的──啊，之前還偶爾會跟我搭話，但這兩天連吭一聲都沒有，失魂落魄地晃來晃去，簡直糟透了！」
說了一大堆，葉子堯才在等紅燈時轉過頭來：「不過你今天笑了，就算這套衣服真的醜到嚇死人我也認啦！」然後笑得一臉燦爛，如四月春陽。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又或者是，我覺得任何話都無法準確地傳達心中收到的那份感動。
原來，我沒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孤單可憐啊……
最後我只是笑了笑，說：「謝謝。」
「謝我幹嘛？穿得很醜嗎？」葉子堯哈哈大笑。
不是，是謝謝你的關心，和謝謝你逗我笑。
車內又沉默了下來，廣播音樂輕柔，而我又看見了葉子堯張著大眼往兩旁看。如果沒記錯，葉子堯像是不斷在找東西的狀態，似乎從上周五就開始了。
於是在到站之前，我決定再問一次這個問題：「你在找什麼嗎？」兩旁都是住宅區，我只能試探性地問，「是在找房子？」
「嗯。」這一回葉子堯倒是很直爽，同時話裡帶著濃厚困擾，「我租的房子快到期了，本來想續約的，但誰知道房東他兒子會突然從美國回來。我這外頭租客比不上兒子親，當然只有被掃地出門的份了。」
「那你想找什麼樣的？」
「不用太複雜啊，一個房間就好，然後不要太貴。」他哈哈乾笑，「不過這邊似乎很難找到像學生套房這樣便宜的啊，找了快要一個禮拜了，還連個屁影子都沒瞧見，商業住宅區就是麻煩……啊，丁組長，你家到了！」
小巴在終點站停下，葉子堯也轉過頭來笑了笑，如往常一樣地打算目送我下車。
他的笑容很爽朗、乾淨，彷彿剛才話裡苦悶的煩惱都不存在了似的，而這樣的開朗則像是會傳染，讓我覺得原本壓在胸口沉甸甸的重量輕了，連腦袋都突然變得有點不靈光。
因為我連想都沒想，居然就問了：「我那還有空房間，你要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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