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窩，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

　　一個時辰過去，細雨微停，顧子鳶偕著沈少卿下樓，阿大機靈地牽來沈少卿的坐騎。只是才回過頭，就見著沈少卿拐著腳走路，面色很是不善。

　　「沈少爺，您的腳怎了？來時不是好好的嗎？」

　　「甭問我，問你家小姐！」他惱怒地喊，「君子動口不動手的！」

　　「欸，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沈少卿的臉都皺成一團了：「莫怪乎孔老夫子會道：『惟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是怎樣難養，誰小時候不是小人了你跟我說說？匹夫偏見！」

　　「妳——算了，我還要趕著回去，懶得跟妳爭！」沈少卿忿忿地踏著步，握著馬韁準備翻身上馬。

　　「是懶得爭還是爭不過你可得先搞清楚！」顧子鳶仰著脖子看他，嘴裡仍是半點不饒地頂回去。

　　「顧子鳶，妳真是得理不饒人！」坐在馬上的沈少卿深深吸了口氣，看向顧子鳶時眼神複雜，最末的口氣顯得很是語重心長，「妳還是收斂收斂些吧，今日去了個李秉釗，難保他日不會來個劉兆謙。妳性子烈，過剛易折，我不想看見妳日後哭喪的臉。」

　　對他而言，顧子鳶是像火一般的嬌花，盛開在枝頭豔豔。

　　她那剛強的性子引人，卻也折磨人。

　　沈少卿眼裡靜靜地凝視，心底想起已故的爹娘。

　　他娘也是這般樣子，會凶惡地揪著他爹的耳朵痛罵，說一句便頂十句，倆人成天鬥著嘴當樂趣。可一開始算新鮮，等爹真正出外跑起生意後，便是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往屋裡抬，環肥燕瘦、碧玉妖嬈，各形各色，什麼樣子都不缺，就像把【花聘苑】搬進了府裡一樣。

　　這時娘會坐在主母的位子上，面無表情地接過這些姨娘的奉茶，背地裡才摟著他掉淚，哭得聲嘶力竭。等到他夠大了、能問爹為什麼時，爹卻只告訴他：「你娘是個悍婦，我惹不起。」

　　悍婦？

　　娘是那麼驕傲的一個書香姑娘，為了爹，不畏流言蜚議地嫁到商人府第，苦苦持家數載，卻換來了「悍婦」兩個字？

　　沈少卿不明白，真不能明白。

　　心頭喜好時就當成寶貝地捧在手心裡，厭怠了便隨手一扔，不管會不會摔得支離破碎……

　　顧子鳶也是個驕傲的姑娘，甚至，比他娘親更加明豔。

　　所以他是真的不希望，日後顧子鳶那總是高昂的臉上，會出現像娘一樣的絕望。


　　瞧見沈少卿的表情，顧子鳶皺了皺眉。

　　自小就一起玩到大，她不會不明白此刻沈少卿的心中所想。八面玲瓏的沈三少，只有想起一個人時，才會露出這般脆弱得讓人不忍直視的神情。

　　那是沈少卿一生的傷，而她不願在那傷上灑去一把鹽。

　　沈少卿十二歲時，沈府總共抬進了二十個姨娘、通房和寵妾。那時她也去過沈府，見過沈少卿的母親甄氏，她形容不出那名女子的模樣，只覺得坐在主位上、妝點得宜的是個空殼，冰冷，而不帶有心緒。

　　等沈少卿十三歲時，甄氏就因為積鬱成疾，撒手歸天。

　　沈少卿不知道，甄氏下葬那日，自己其實偷偷跟在他後頭，不小心聽見了他質問父親的那些話。她從來沒看過沈少卿露出那種表情過，好像天地都在那一刻崩滅了一樣。

　　跟著兩年後，沈少卿的爹也在一場疫病中死去，留下沈家的三個兒子相互扶持。而當她再見到沈少卿時，他已經十五歲了，也早就是宿州赫赫有名的「沈三少」。

　　「少卿，你知道我不是……」你娘。

　　我不會同她一樣傻，落得那般下場。

　　但她說不出口。

　　最後顧子鳶只好認了栽，垂著腦袋低語：「我知道了。」

　　沈少卿也是為她好、掛心她。

　　其實他說得也沒錯，照二嫂同她說過的，門第少爺都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李秉釗就是最好的例子，本以為會相看相厭，誰知卻惹來一張庚帖。

　　自己收收性子也好，省得娘又多些花花念頭想把她塞給哪戶少爺。

　　沈少卿聽見顧子鳶肯服軟，終於眉眼舒展地淡淡笑了開，臨去前還用手按了按她的腦袋，像在讚許她終於懂事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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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鬱悶！」第十三次扔掉筷子，顧子鳶面露愁容地與那盤鮮魚對看，「芳姨，這魚還是有土味啊……」

　　「有土味嗎？」阿大嚼了嚼，「沒有土味啊，小姐。」

　　「對啊，完全吃不出來。」阿峰挾走魚頭啃了啃，「是不是小姐您的嘴太刁鑽了？」

　　李芳實給了阿峰後腦一掌：「說什麼呢！那是小姐厲害，半點氣味都逃不過她的法眼。不過小姐，這魚將養了七日，土味確實已淡去很多，我想旁人應該是吃不出差別的。」

　　顧子鳶點點頭，眉頭卻是深鎖：「芳姨和阿大你們說的都沒錯，但我還是希望這菜能再盡善盡美一些。」

　　上回小許買回來的活魚都讓李芳實在這七日內煮完了，顧子鳶看著空蕩蕩的幾盆水缸，心裡唉嘆不已，難道真要和這名菜擦身而過了？

　　鬱悶，十分鬱悶！

　　顧子鳶意興闌珊地抬頭：「小許呢，還在集市裡？」

　　「是的，小姐。」

　　「這幾日仍是沒等到那賣魚郎？」顧子鳶嘆了口氣，認命地起身整整袖口，「唉，算了，怕是機緣再難得。陳伯，等會兒小許回來後，你就同他說不用再去等了，這魚我去問問少卿，看他能不能替我弄來。」

　　陳伯應了聲，將騰好的帳冊交給顧子鳶後，便讓阿大牽來坐騎，準備侍候顧子鳶上馬。

　　顧子鳶正邊走邊低著頭思量，想著該怎樣跟沈少卿提起，此時卻聽得小許嚷嚷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來了、來了！我找到賣魚郎了！小姐人呢，她回去沒？」

　　一聽見賣魚郎來了，顧子鳶顧不上禮儀便連忙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