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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帶著深感羞恥的心情,我跟著出酒樓準備上馬車回家。

  誰知我才剛上去,鑼鼓聲剛好在此時復響,真的超會選時機。

  我看著顧子睦瞬間黑掉的臉,很像所有悲劇都要重來了那般煩躁。

  以前不懂得要嫉妒蘇慕青,現在我真是後悔還當過引線人。

  怎麼我就拿石頭砸自己腳了還渾然不覺?

  他微微掀開馬車的小窗,看著那隊人龍從我們身旁經過,眼神放得悠遠,靈魂又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那股神傷漸漸在不大的空間裡蔓延,我們只能沉默。

  低頭看見他右手虎口上的傷還冒著血珠,我嘆著氣拉過他的手,拿出懷裡的帕子替他綁上。

  「回去後讓姚大夫看看吧,留了印子不好。」

  顧子睦一直都沒回話,這讓我心底酸得有點痛。

  等到隊伍離去,馬車起了程,他才放下窗子幽幽答話。「不用看了。」

  「你每日在外奔波,右手得握筆,你不能不看。」我反對他,甚至有點惡意地收緊手巾,讓他稍微吃痛一下。

  痛可以轉移注意力,他不應該再繼續憂傷了。

  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了近午顧銓德說的話。

  我不是沒聽過他的字,只是沒深究過,現在這樣想來我突然有股冷意。手帕可以燒、畫可以燒,那名字呢?這也能丟棄嗎?

  「顧姓,本就有回看的意思,你卻又給自己取了盼昔的字,」我輕輕抬頭望了過去。「這樣頻頻回首,不累嗎?」

  他怔住,表面不作聲,我卻看見他的拳頭死死握緊。

  「我再也不會回首了。」他說,帶著沉厚的傷痛。「蘇慕青已是過去,我不該再如此偏執地握著……終是一場空,如似浮生夢。」

  浮生夢嗎?

  那我在這裡,是不是也只是一場漫長的夢而已?

  「正偎翠倚紅,應記浮生若夢,若一朝情冷,願君隨緣珍重。」我低低喃著,想起這段不知從哪看來的話。「珍重你自個兒吧,我會陪著你的。」

  顧子睦回我一個慘澹的笑。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傷不發一語,情緒這樣大起大落我也累了,背靠著車身我望著小窗發呆。

  「妳受傷了?」他突然問道。

  我隨著他的眼神看去,我的裙腳上染了一點紅,慢半拍才想起好像一開始有被劃傷的事。

  「一點傷罷了,我那兒還有姚大夫之前開的傷藥,回去抹抹便成。」我是覺得不太在意,割傷而已,又不是沒有過。

  不過他瞪著我,不太高興。

  「呃,我說錯了麼?」搔搔臉,摸不著頭緒。

  「我的傷要請姚大夫看,妳的就不用?」他沒好氣地說,然後語帶抱歉。「妳這傷在腳,定是方才我的恣意妄為誤傷了妳……岳寧香,妳不該管我。」

  「我不管你誰管你了?」我瞟著他,「沒給我休書之前,我都是你的妻子。」微微臉紅。

  顧子睦輕笑了,「岳寧香,妳真的很不同。」

  「不同?我啊,這是性格偏差,算你運氣不好娶到瑕疵品了。」

  「是麼?」他彎彎嘴角,坐過來了些。「可我覺我似是運氣不錯。」

  我的腦袋又轟了一聲,臉上躁熱得不得了。

  他這話是有含意的嗎?是覺得,娶到我很好的意思嗎?

  我喜孜孜地偷笑,心情一下就好轉了。

  但顧子睦揣過我的腳還掀了裙子時,我實在很難保持心情的美麗。

  「顧子睦!你、你這是……」

  「別動,會扯到傷。我只是看看,妳別大驚小怪。」

  我大驚小怪?

  掀裙子這種事情是可以報告老師的耶!他居然還說我大驚小怪!

  雖然扳著手指算算我們當夫妻也快半年了,但除了去雲水莊有不小心的「接觸」幾次之外,基本上他還是很守禮在對我的。現在掀我裙子看我的腿……真的沒有關係嗎?!

  他專注望著我小腿近腳裸的傷,我緊張得幾乎停了呼吸。

  他的眉頭深皺,我跟著看過去才知道傷口比我想得有些嚴重。本來以為隔著衣物傷口應該不大,但看來能割透衣物的碎片也沒有很小,所以一道約手指長的割痕落在腳上,微微綻著口子冒著點血花。

  我想應該包一下,但我身上的帕子已經包在顧子睦手上,摸了摸好像只剩下我手裡這條蘇慕青的。雖然她是我的情敵沒錯,可這樣濫用她的定情物好像也不是很好。

  我撇撇嘴,決定算了要忍回家。

  只是我不知道翻東西時顧子睦也看著我,他凝神一會兒,猛地就從我手裡把帕子奪走。

  「欸!那是蘇慕青繡給你的啊!」我嚷著阻止他,「這路程不遠,不礙事你就隨它去吧。」

  他完全不聽我勸,快手快腳就將帕子綁在我傷口上。

  「那沒妳的傷重要。」他說。

  我怔怔然地獃住,想不出話可以說。

  顧子睦說,蘇慕青的手帕沒有我的傷口重要耶……

  微微笑著看他替我纏傷,心底溢滿了甜蜜,我突然覺得,就算傷口再大一點好像也無所謂了。

  等到了顧府時,顧子睦堅決要抱著我進屋,說是怕傷口繃得更大更難醫。

  我很想拒絕他說我可以自己單腳跳進去,但一接觸到他認真的眼神和自己心底隱隱的騷動時,我就放棄了。

  笨蛋,拒絕什麼?

  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下個店了!

  我做好丟面子的心裡準備後,才把手環在顧子睦的脖子上,讓他將我一把打橫抱起。

  等一路被公主抱地抱進屋,我臉燙到都快可以煎蛋了。





  當然姚大夫來看傷口時我又被罵了。

  這次他還很老大不客氣,連同一起裹傷的顧子睦都罵下去。

  他說顧子睦這為人夫的很不用心照顧我,才會動不動就讓我這邊割傷那邊開洞,還說妻子是娶來疼的,不要讓我四處去磕磕碰碰,他比較想聽見我懷孕的消息,而不是胳膊腿腳又哪裡受了傷。

  我看著顧子睦坐在那裡挨罵,而姚大夫又話題越帶越遠的時候……怎麼會有生孩子跟床第事的討論啊……

  我尷尬到決定把自己藏進被子,鴕鳥得裝做什麼沒聽見了。


     ※                ※                ※


  被公主抱的事情,似乎成為顧府茶餘飯後的消遣。

  先是素瑛和小娟紅著臉調笑我,苳姨和周管家則是看著我曖昧地笑,到了歐陽氏和顧銓德跟前時,他們邊笑邊眼裡放光,還一直猛盯著我的肚子瞧。

  小孩不會因為被公主抱一下就生出來好嗎?

  我在心底哀嚎。

  不過因為這些嘲笑,顧子睦像是被轉移了注意力似的,會常常帶著幾不可聞的淺笑。

  看著他好,這些嘲笑我也就不怎麼在乎了。

  顧子睦手上的傷淺復原得比我快,今早姚大夫替我換藥時吩咐了還要三天才會收口結痂,要我分外注意,也盡量不要吃辣飲酒造成刺激。

  我是很想答應他,但顧府收到一張拜帖,明言邀約我和顧子睦午時在城中某間酒肆聚餐。

  看了看署名很陌生,可顧子睦說是生意上的朋友不好不去。

  我本來想裝病不去,這是生意人的場合,雖然地點還算公開,不過誰知道裡面有沒有鶯鶯燕燕陪酒陪坐啊?男人談生意不是都很愛這樣?既然如此我跟著去不是很掃興嗎?就算再怎麼信任顧子睦坐懷不亂,光看到有別的女人摸他我也可能發酒瘋欺負那些女人。都是皮肉錢啊,唉,我怎麼好意思?

  但帖子上有我的名字,就表示我一定得要赴會。

  本來就很納悶的心情,在我下馬車入了酒樓看見廂房裡的某人時,除了心知肚明以外我的心還冷了一半。

  居然有李秉釗那個傢伙。

  昊陞都沒放寒假他這傢伙回太倉幹嘛?

  從我一踏進來,李秉釗的眼神就沒離開過我,看見顧子睦長相時,原本眼裡的嗤笑很淺閃了一下錯愕後就轉為憤恨。他低著聲和身旁一個魁梧的年輕人說話,那人望著我們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陰冷叫人不很舒服。

  顧子睦的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但幾個人很熱情,拍著他的肩膀挖苦他娶了老婆就不出來跟他們鬼混,還有的誇我看來矜雅大方泰然自若,是很溫暖的閒話家常,讓我幾乎相信這是普通聚餐而不是鴻門宴。

  我們一直開開心心的吃著飯,直到李秉釗出聲為止。

  「岳寧香,妳好大的臉面啊,讓妳釣了顧家二少這銀票子,想必婚後每日都喜滋滋地坐擁錢堆吧?」他表面上是敬我酒,可言論銳利得像刀一般。

  我淡笑了笑,沒有作聲回答。

  「欸,你誰啊?怎麼這樣說話?」顧子睦一個朋友不悅地開口。

  「我是誰你管不著。劉公子都沒出聲,你插什麼嘴?」他大少爺跩得二五八萬,頻頻朝年輕人使眼色。

  姓劉啊……

  看了看他華貴的衣著和身後幾個畢恭畢敬的家僕,對上右手拇指價值不斐的玉扳指,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誰了。

  應該是太倉第一不良首富劉枰的兒子劉兆謙。他們家可是有名的為富不仁,跟端木家的善心大德截然不同,通常「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種慘事都會發生在他們家附近。

  我看著劉兆謙和李秉釗一副哥兒們的模樣嘖嘖搖頭,果然是臭氣相投的痞子二人組。

  似是見了我搖頭,劉兆謙唰地闔起扇子便毫不客氣開口了。

  「顧兄,今日我大開宴席就為恭賀您娶了個美嬌娘,可你姍姍來遲,莫道是不給劉某面子了?」

  「劉兄多慮了。實是拙荊腳上有傷不便於行,這才誤了時辰。」顧子睦朝他一揖致歉。

  但劉兆謙應該是收過李秉釗好處了,他領了禮卻不饒人,硬是倒滿三碗九分滿的烈酒要讓顧子睦喝了陪罪。

  爛透了。

  把人灌醉就能出氣的話,那酒家不就賺死了?

  可是他們又出招出得對,顧子睦雖是酒家少東家但卻鮮少飲酒,除非場合必要意思意思幾杯,不然平常日子他幾乎是滴酒不沾。

  果然不能太小看李秉釗的小人之心。

  我看了看顧子睦,他的表情有點猶豫,但還是吁口氣後便端起一碗飲盡。

  看著他灌酒我心底很不好受。

  但這是劉兆謙,背後靠的是太倉首富的權力,在商場上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的道理根本就不需要解釋,而我們更沒有辦法規避掉他如此的找麻煩。

  第二個碗還剩一半時,顧子睦就顯得有些腳步虛浮。

  他剛剛都忙著聊天沒吃多少東西,他的胃挨得住嗎?

  我皺著眉立在他跟旁攙著他才安穩喝完那碗酒,用力摜到桌上時還打跌了雙筷子。眼見劉兆謙和李秉釗惡意看笑話的眼神刺來,我撥掉了他想端起第三碗的手。

  「劉公子,我夫婿素來不勝酒力,最後這杯罰酒就讓我這禍首喝了吧。」沒等到答話我就一把奪過碗乾杯了。「拙婦見醜了。」

  劉兆謙像是很滿意,還拍了拍手。

  「嫂子真是豪氣,三杯罰酒顧兄既已飲下,劉某便不再追究了。」

  「多謝劉兄。」他抱拳敬禮,看了一眼杯盤殘羹覺得能夠離席了,遂提出返家的話。

  幾個朋友也明白他酒量差所以都跟著告退,算是幫我們添個助力不被繼續刁難。

  等我走出廂房時,簡直蛇行得比顧子睦厲害一百倍。

  認真講究起來,我酒量比顧子睦還差,剛剛都是硬灌進嘴裡的,現在酒力發作我眼前花得像是有五個顧子睦在看我。

  「岳寧香。」他伸手拉住我,半扶半攙地叨唸。「妳替我擋什麼了?看看妳現在醉得路都沒法走……」

  「不行啦!反正我就是不喜歡看你被欺負!」我囫圇說著,意識薄弱守不住京片子。

  「早上姚大夫才吩咐妳不能喝酒,妳現在——」

  我軟在他身上打斷他的囉嗦,「死不了啦!我告訴你,就算我今天是肝硬化了,我也會替你擋下那一碗的!你可是我丈夫耶!」

  「啊?肝硬話?那是哪個地方的方言麼?」

  我皺著眉抱著頭,「顧子睦,我要回家……我頭好痛……」

  說完就攤死過去了。

  只有那麼一點隱隱約約,我記得自己完全爛醉到是讓顧子睦抱在懷裡帶回家的。





  醒來除了宿醉很想死之外,我還讓顧子睦嚇得噴茶。

  因為他問我什麼是肝硬化。

  呃……是一種飲酒過量的疾病,但這年代是不可能會知道的。

  我只好打馬虎眼說他不是聽錯了,就是我喝醉了在胡說八道,讓他千萬不要當真。

  日後還是有收到劉兆謙的帖子,我們都推說生意忙就回絕了,大概本來就不關他事,他鬧幾次湊湊熱鬧之後也就隨著我們的拒絕不了了之了。

  只是……有件事怪怪的。

  我開始發現,有時候顧子睦好像會出神地盯著我看。但我只要轉過身,他又一副忙自己事情忙得很歡的樣子。

  我每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衣服沒穿好還是頭髮亂了,可檢查一輪之後還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能是顧子睦烈酒喝太多的後遺症。

  我阿甘地想,就不那麼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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