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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不知道當時是嗑了什麼藥,才敢逼著顧子睦這樣陪我孤注一擲。

  我只是拼看看,用我曾經學過的常識去拼看看。

  但我拼中了。

  在聽魏伯解釋時,我一直覺得不太對勁。腦袋裡想著台灣常有的災難土石流,那種泥濘程度嚴重的水就是因為混了大量的泥沙才有破壞力。魏伯派人去打撈浮木是對的,但撈土石?這不是等於拿根棒子一直在攪混那些水嗎?

  難怪淘沙十日水都不會乾淨。

  我逼著顧子睦下令讓所有人停手,就是要讓這些沙子泥土沉澱。小時候哪個課不是有教嗎?哪個土、哪個岩只要經過適當的層級排列,甚至是可以過濾出乾淨且毫無雜質的純水。

  釀酒不用這麼純,只要潔淨不帶有髒污就可以了。

  我賭五日內水庫要有成效,可老天實在很給我面子,幾乎停手後的第一天,水源的混濁度就降低了十個百分點以上。

  站在旁邊看見徐國臉色鐵青的時候,我簡直開心到想跳舞了。

  當然,整個雲水莊的人對顧子睦的尊敬可謂大大提升許多,本來只是遵守身分之別,現在可是打心底的佩服他能想出解救山莊危機的方法。

  雲水莊的危機算是解除,等完五天,水庫的水應該就能恢復清澈。只要在高一點的地方做個出水孔取水,那些沙石留在裡頭應該無妨。

  但我太熱衷勝利的滋味而失了警覺,才會在入夜後被顧子睦逮得正著。




  差不多格局的房間裡,我和顧子睦做著差不多的事情,只是他改看雲水莊的記事,而我則是改成想繡把團扇。

  來的路上剛好經過市集,看到類似的紗質布就買下了,這第一個實驗品才剛起步。

  正在拆一個結,身旁的床板發出吚呀聲,顧子睦無聲無息地落坐在我身側。

  「有事?」我眼也不抬地問。

  「岳寧香,妳究竟是何人?」

  一個不留神,我讓針扎破了手指,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塊紗,像我完好的面具被毫無預警地打破了一角。

  他……發現了什麼嗎?

  我嚥了口唾沫壓抑慌亂,屏著呼吸才敢抬頭看他。

  顧子睦的表情非常嚴肅,他擰著眉目光如炬地等著我回答。

  「不就太倉岳府人士嗎?顧子睦,你鬧胡塗啊?」我心虛地打哈哈。

  可他搶過針線紗巾那些東西拋到床下,又一把攫住我的手腕拉扯著,就是逼我直視他的眼睛。

  「我要聽真話。」

  「這是真話啊,」我掙扎著想抽回手,「顧子睦你弄痛我了,放手成嗎?」

  「妳一定瞞了我什麼。」他斬釘截鐵地回話,「妳一點兒都不像我見過的任何女子。妳的想法怪誕卻充滿智慧、心思縝密又面面俱全……妳擁有的經綸才學已經超出尋常女子太多,說,妳究竟是何人?」

  「為何這樣問?」我回望過去。「那如果我不是岳寧香,你會覺得我是誰了?」

  「所以妳真不是岳寧香?」

  我啞然失笑,「哈,我怎不是岳寧香了?顧子睦,自你第一眼瞧見我,我不就是這模樣了麼?我可有換了個人還是變了張臉?」

  他讓我頂得語塞,卻仍沒放鬆過目光。

  「妳真的很聰明。」他說,「幾近狡詐。」

  「我會當這是稱讚的。」我彎著唇笑,轉了轉手腕。「那你現在能放開我了嗎?」

  顧子睦悶哼一聲鬆了手,我的左手腕上有著掐出來的紅印。我看見了,他也看見了,隱隱約約,他的眼中似乎透出一點愧疚。

  我裝得若無其事地放下袖子遮住,「你今日還真怪,哪根筋不對了這麼問我話。」

  他見我把話題帶開,暗暗吁口氣才告訴我他今天受到的待遇。魏伯當然不用說,完全以他馬首是瞻,顧子睦說一他絕對不說二,忠誠度高到破表;而後全莊子不論年青老少都跟著做,唯獨徐國瞇著眼來問他話。

  我心裡頓時警鈴大作。

  「他問了你什麼?」

  想了想,他說:「他問我如何知道停止淘沙可以讓水復清。」

  「那你怎麼回他?」

  「我用了妳那套說詞,他聽後便訕訕離去。」

  呼,還好這二愣子沒說出去是我的主意。

  不是給大家知道了不好,而是婦道人家總不好意思過出鋒頭。既然雲水莊上下現在對顧子睦這麼齊心,就讓他們忠誠到最後不是很好?不用特地去邀功什麼的,我也不過是來自未來而已,沒有多聰明到哪兒去。

  我想事情應該到這裡就能結束,等再三日後水清,釀酒作業可以繼續時,我跟顧子睦就能打道回府。

  誰知道,我又不小心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翌日顧子睦讓魏伯請著去驗酒,我閒得荒又好奇沉澱進度,所以問名了方向我就打算自己去探險。

  山坡路不太好走,加上繡花鞋,速度真的跟烏龜沒差多少。到半路上時,我聽見背後有大聲嚷嚷的音量,回頭就看見徐國那個龐然大物正三併兩步地走過來。

  想到他恐怖的眼神我就害怕得想躲起來。,可山路只有一條,老天讓我躲哪兒去?

  等他能見我時,衝過來的氣勢真可謂拔山倒海了……

  他又是那種興味盎然的眼神,「去看水源?」連少夫人都不稱。

  「嗯。」我僵著點頭,希望他早點走開。

  可徐國露出欣喜過望的眼神,哈哈大笑後告訴我,「我也正想去,就一起吧!」

  ……我可以說不要嗎?

  苦著臉想拒絕,但一轉頭看見他的搶匪面孔我就俗辣到一個字都沒敢說了。


※                ※                ※


  一路上徐國聒噪得不得了,不是高聲告訴我他的豐功偉業,就是告訴我路邊的野花是什麼品種。

  也到這時我才搞清楚徐國是幹什麼的。簡單形容,應該是一間公司的總經理吧,魏伯是CEO,那他就是接受指令去執行的最高主管;他到雲水莊來已經是第五年了,卯起來拍胸口說沒人比他更瞭解雲水莊的運作,從人力管理到釀酒到做雜事甚至採辦,他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完全把自己捧上天。

  既然他這麼愛現,我就給他個機會現好了。

  「喔,那你可以告訴我釀酒的步驟了?」我涼涼地開口問。

  反正徐國很想邀功又口無遮攔的,不趁現在探問釀酒的事情更待何時。我再怎麼說也是酒莊的少夫人,總不能永遠都不懂吧?失了臉面不說,以後不小心讓下人給呼嚨拐騙就悽慘了。

  但徐國皺起眉,一副想審判我的表情。「這可是雲水莊的機密,不得隨意探問。莫非顧子睦沒告訴過妳?」

  「當然。子睦日理萬機繁忙得緊,我入顧府的時歲又淺,勢必很多事都還不清楚了。還請徐師傅指點我一二可成?」

  他瞇細了眼直盯著我瞧,彎彎繞繞上了最後一個坡,他藉口說抵達了就不再說話。

  嘖,不要他說就一直說,真正想聽就給我裝啞巴。

  看來這徐國不如我想得那樣好打發,也是,好歹也是眾工人口中頭一號的負責人,能上這位子想必自然下過一番功夫。

  水源就在眼前,我也懶得多跟他磨便直接上前探視。

  沉澱的速度比我估得還快,現在的清澈度像是可以看見水下一公尺的距離,看來顧子睦的命令他們都遵守得很徹底,沒有笨蛋跑來惡作劇。

  我拿了長勺沿著水面舀起一杯近看,最上頭的已經靠近純淨溪水的模樣。我滿意地彎彎嘴角把勺子擱回去。

  轉身時對上抱胸立在斜後方的徐國,他挑著眉看我一眼又看看水面,笑得讓人想往後退。

  「靜置水源讓水復清的主意,是妳想的吧?岳寧香。」

  不是吧?熊的心眼有針那麼細?

  「這主意是我同子睦一塊想的。」我微笑著。「看來似乎成效不差,徐師傅你說對麼?」

  徐國冷哼一聲:「我才不信!那日顧子睦明明就要讓我帶一百人來淘沙,就妳拉著他進屋後,這命令才撤了。妳一定和他說了什麼,反正這兒又沒人,妳大可大大方方同我承認這主意是妳出的。」

  「徐師傅,你這話可奇了。寧香的主意,不也等同於子睦的主意麼?師傅別忘了,我可是顧府二少夫人呢。」

  我略感好笑。

  他要套我的話幹嘛,拿出去當成把柄嘲笑顧子睦?依照現在莊裡的局勢,應該沒人會相信他吧?

  徐國感到無話可說,忿忿然地起腳踐踏著一旁雜草出氣。

  在雜草的沙沙聲中,我聽見背後傳來徐國氣惱的聲音。

  「哪兒來的青蛇?呿呿,離水遠些,少污了!」他暴躁地想也沒想就拿了枯枝想把草叢裡的青蛇勾起來甩遠。

  其實蠻正常的,這山林有蛇是當然,我覺得沒什麼,純粹好奇回頭想看是什麼蛇,卻頓時覺得大事不妙。

  那青綠色的蛇頭是三角形的。

  代表有毒的三角形的!

  「別碰牠!那不是青蛇是青竹絲!」我大叫著衝過去,眼前一幕像慢動作的播映。

  徐國沒有順利勾起青竹絲,而是拿著樹枝打了蛇好幾下引發攻擊性,當終於如願勾起時,青竹絲便順著枯枝迅速往他的方向爬想狠狠咬下。我快一步打掉他的手,在那同時傳來尖銳的疼痛。

  「岳寧香!」徐國大吼著接住我軟軟倒下的身軀。

  我讓青竹絲給咬了。

  我緊緊掐住右手腕,看著虎口那兩個牙洞發黑。

  不能、不能讓蛇毒蔓延,得綁緊一點不讓血液流通我才等得到人救。

  我冒著冷汗抬眼,看見他慌得六神無主只會拼命拍打我的臉問我有沒有事。有沒有事?給青竹絲咬到會死,你還問我有沒有事?

  「撕、撕我的裙角……」

  「啊?!」他整個呆住。

  「我讓你撕就撕!快動手!」我耗著力氣吼,終於看見他聽從地撕開裙角。

  「撕成長條,纏在我右手上臂處……越緊越好……」

  「為何這樣做?妳該讓我趕忙揹妳下山找大夫!」

  「不想看見我死在你眼前就聽我的,快綁上,沒有時間了……」

  布條用力收緊時我發出痛嚎,躺在徐國懷裡耗盡最後一點力氣吩咐他趕快帶我回雲水莊,找駐莊大夫救我。

  趴在他的背上,我的意識一點一點地消失,知道不能昏過去,我發狠地咬破嘴唇嚐到鮮血味道。

  徐國的熟門知路算派上用場,在我撐不住之前我們終於回到雲水莊。他一進莊就大肆嚷嚷著少夫人讓毒蛇咬了、快叫大夫來前廳。

  我被放置在前廳的地氈上,眼前花得什麼都看不見,感到全身發冷和疼痛。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很孤單。

  會死掉嗎?

  為什麼誰都不在我身邊?

  爹、娘、狗子哥、阿富、秋嬸、昊陞、素瑛,他們全都不在這裡……好孤單、好痛苦,為什麼又是自己一個?為什麼!

  「……寧香、岳寧香!」

  誰?

  好像有誰抱著我。我想看,我想知道……

  「岳寧香!妳聽得見嗎?」

  「顧、子睦……」

  「大夫問妳是哪種蛇咬了妳!徐國太慌了沒記著,妳還清楚嗎?快告訴我!」

  我虛弱無力地癱倒,感覺顧子睦緊緊抱著我攙起,輕拍著我的臉叫著我名字,他的眼神很不悅,臉上充滿擔心。

  我好像鬆了一口氣,感覺讓人從冰水裡撈起來了。

  又狠狠咬破自己嘴唇一次,我用力擠出青竹絲三個字就真正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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