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來的時候,像是全身骨頭被拆開又重組了一次那樣的痛,動根手指頭都要費上半天力氣。
還活著我真的很訝異。青竹絲不是神經毒還什麼毒嗎?在這種生命脆弱的年代被蛇咬居然沒死掉,也算稱得上是奇蹟了。
我困難地轉動視線,模糊好一陣子才看得清楚這是雲水莊裡我和顧子睦的房間,想坐起來卻全身虛軟,而且飢餓感強烈,是躺了好幾天嗎?
想試著舉起被咬的右手看傷勢,一動卻忍不住發出痛吟。
差不多同時間,床側發出快步的行路聲,接著有個聲音和人影出現在我眼前。
「妳醒了?」是顧子睦。
「……水……」我感覺喉嚨乾得快燒起來似的。
「好,妳等會兒。」
他匆匆去而復返,一手端著杯子一手小心翼翼把我攙起,我靠著杯沿想喝,卻覺得自己沒辦法吞嚥而嗆咳了好幾下。
顧子睦發現了我的艱困,他皺著眉把我挪向他懷裡靠著,調出能端著水杯的姿勢後,他以指沾了沾茶水抹在我的唇上讓我慢慢吸收。
沾完半杯,雖然還是嘶啞,但我總算能夠好好開口。
「我……怎麼了?」
我的問話像引雷被拋了出去一樣,他聞言後眉頭皺得差不多能夾死蒼蠅。有些粗魯的把剩下半杯水餵完後,他就了摟著我的姿勢開罵。
「妳還問我怎麼了,不會連妳自個兒被蛇咬了都不記得吧?」他伸手抓住我的右手抬給我看,包得像顆大饅頭,露出來的指尖泛著暗紫黑氣,腫脹得像泡爛在醬油裡的甜不辣。
我沒有反駁的力氣,只能由著他繼續唸。
「為何單獨上山?山裡有毒禽猛獸,妳就不怕賠上自己小命?妳看看自個兒成什麼樣了,只要再晚半刻,妳不但會廢了手甚至連命都得賠上!」
顧子睦越說越氣,但他放回我手的姿態卻輕柔得很。
我呆了呆,覺得注意這種事情實在不是很好。
咳了咳,「我哪是一個人了?不是有徐國麼……」
「別跟我提那不中用的奴才!他可比妳還早厥過去。等醒來讓我問清來由,我才知悉妳讓蛇咬全都是那蠢奴的愚行。」他冷著語調痛罵,聽起來比破口還兇百倍,這也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用這麼嚴厲的字眼直接罵人。
不太想再聽見他造口業,我啞著聲音問我躺了幾日。
「妳躺了三日。」他鬆口氣地輕嘆,「幸好妳醒了,齊大夫說若超過三日妳都未醒,屆時就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妳這傷得靠藥性將養個把月才能排出泰半蛇毒,妳就好好待在屋裡吧。」
個把月?那我都得住在雲水莊嗎?
提到時間,霎時我想起五日之約的事情,趕忙急著開口:「那水源……」
本來顧子睦正喚進小六讓他去取藥的,聽聞我問起水源一事,他突然回過眼神滿臉狐疑地瞪著我看。
「水還是不清麼?」我看著他的眼神大感不妙。
真糟糕。
如果沉澱無效,那還有什麼辦法好?過篩?但那又篩不出土……
「岳寧香,妳不先問問自個兒身體反而先問水源的事?」
我望著顧子睦驚訝得不能再驚訝的臉,用力咳了咳後勉強地出聲:「不就得關在屋裡吃藥麼,這有啥好問了。倒是溪水不清,你可有別的法子解這燃眉之急?」
「水已經清了,魏伯早派人去取回釀酒,妳別憂這心。」
「真的?」
見顧子睦點頭,我才鬆口氣地淺笑。
還好有效,真是老天保佑。
他挑著眉瞅我,「岳寧香,妳真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兩只眼睛一個嘴巴,尋常人的樣嗎?」我調笑他的話。
顧子睦彎彎嘴角搖搖頭,沒有給我答案。
開門聲響起,來的居然是素瑛。我抬起訝異的眼神看向顧子睦,他像是能理解地回答了我。
「妳倒下那日我就讓小六把素瑛接上來了。莊裡事忙,我想妳身邊是該個有人服侍會舒坦點。」
我點點頭,算是謝謝顧子睦的周到。
素瑛端進來一碗米湯,很淡的米香味勾起我的飢餓。素瑛拉著板凳來到床前:「姑爺,讓我餵夫人喝米湯吧。」
素瑛伸出手本想從顧子睦懷裡接過我餵食,但他卻擺擺手要素瑛留著板凳後就讓她退下去。
這是在幹嘛?
「妳傷得重不應擅動,我餵便成了。」他這麼解釋著。
喔。
……咦!等、等一下!顧子睦說他要餵我嗎?是他要餵我嗎!
我瞪大了眼睛看見他空出左手,就著板凳的米湯碗刮著湯匙底部的殘湯,貨真價實的一勺米湯就讓他遞到了我嘴邊。
要不是蛇毒讓我全身無力,我一定會搶著端起來自己乾杯的。
「妳三日滴水未進,現在一定餓了吧?不過妳身子還虛弱不宜用膳,所以我讓素瑛在灶上熱著米湯等妳醒了能喝。」
顧子睦的聲音在此刻聽來簡直溫柔得嚇人,那些藏在字裡的關心讓我的心跳緊了一拍,那勺米湯更是讓我的臉燥熱起來。
「我、我不餓……」
「不餓也得喝些,妳等等還得吃藥。」他擰著眉說話。
他、他、他、他——哄我!
剛剛那是哄沒錯吧?像我在耍任性說不要吃藥然後他哄我要乖乖吃藥等下有糖吃的這種「哄」吧?!
我突然很後悔醒來這件事。
為什麼在的剛好是他不是素瑛?嗚嗚!
我一直僵著不喝,顧子睦也不急,就持著那勺米湯穩穩停在面前等著我喝。罪惡感和羞恥心強烈在我的腦海裡形成拉鋸戰。
To drink or not to drink, this is a question.
他喵的哈姆雷特給我滾遠點啊!
我想這樣不是辦法,所以抬起眼想騙顧子睦說我想睡覺,之後再趁素瑛來的時候請她餵我。
可一看過去才知道,向來整潔乾淨的顧子睦臉上居然有鬍渣,細看還瞧得見他眼底的淡淡黑眼圈,靜靜凝視我的眼睛裡更充斥些微血絲,模樣有點疲倦。我想到剛才一出聲他就奔過來的畫面……那麼及時,會不會是守著我很久了?
不忍他再一直端著,我乖乖喝完了那碗米湯。
之後小六端來烏漆嘛黑的中藥,顧子睦也一湯匙一湯匙地餵我喝下。捏著手帕替我擦乾嘴角污漬後,他輕手輕腳地讓我躺回去,拉緊被子低聲勸我先睡會兒,表示兩個時辰後會叫醒我讓我再喝碗米湯。
我偏過視線看著坐在桌邊的顧子睦,想起剛剛他所說過的、所做的一切時,我的心底,突然有了那麼一絲的甜和一絲的苦。
※ ※ ※
在古代生病真的是很無聊的事。現代至少有電視電腦可以宅,古代纏綿病榻可是連刺繡看書都不被允許。成天就叫我吃吃睡睡,我又不是豬可以這樣養的……
特別我還牽連了顧子睦陪我關在房裡,每天看到小六當起信差進進進出著傳遞魏伯消息給他時,我就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
拜託你出去工作吧!別搞得我像紅顏禍水一樣,我不是褒姒你也不是周幽王好嗎……
可這兩天以來,我自修而成的唬爛功力卻屢屢遭到打槍跟拒絕。
話題對答幾乎如下:
「顧子睦,要不你出去看看雲水莊吧?魏伯需要你幫手的。」我說。
他頭也不抬地翻了書冊一頁,「不礙事,我已讓小六隨行,遇事會過來請示。」
我宛轉了三、四種版本,但他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如果不是前頭幫他贏了這麼大的名聲,現在蹲在房間裡誰還會把他放在眼裡啊?沒趁機奪權就不錯了。
有幾次我趁著顧子睦離開問過素瑛這些日子酒莊的事情。好像大部分都處理得可以,水也按照我的方式去引出來,釀酒的工程又接著進行了;但我問了徐國的事時,素瑛顯得支支吾吾像有話不方便說。
等拐著套出來後,我臉色都青了。
原來徐國已經跪在門外三天了,從知道我醒來的那一天就開始跪。徐國表示知道自己錯了,又感謝我不顧自己安全地救了他的命,在愧疚與感激之下,他希望顧子睦能放他進來和我賠罪。
但是素瑛說,顧子睦發了很大的脾氣,知道實情的當下是降罪將徐國驅逐出酒莊的,要不是魏伯留人,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徐國從老大被降級為基層,要做的勞務事多得要命,可他還是有空就跑來門前跪著等待。
我知道後,央求了顧子睦讓他進來。
他瞪著眼,火氣很大地看我,厲著聲道:「他沒那資格見妳。」
「你別這樣,錯不盡在他……反正我也還活著,你就讓他見見我、安安心吧。」
我一直一直拜託他,好話拼命說個不停,最後是說得太累兇猛嗆咳了一陣子,他才冷著張臉應了去開門。
徐國一見到我就撲跪在地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地哭說感謝我的大恩大德、日後會好好在酒莊做事情,不會再做出不經大腦的舉動,同時他也跟我承諾了,以後如果我有需要他的地方,他徐國萬死不辭也會替我辦到好。
為什麼我每次舉手之勞之後都會有人跟我說這是大恩大德咧?我覺得好困擾啊……
悶悶地擺手讓他退出去,結果顧子睦回眸瞪我一眼後也跟著出去了。
呃,我好像惹他生氣了?
氣什麼啊?沒解釋就走我搞不清楚耶。
我看著後腳走進來的素瑛,招了招她來問話。
她一聽到我讓徐國進門眼睛就瞪得很大,接著知道我似乎惹怒顧子睦時,她差不多已經可以完美演繹世界名畫「吶喊」了。
「怎麼我讓徐國見我,你們都這樣驚訝了?」我好笑地問。
「少夫人,素瑛知道您心慈仁善得很,可這徐國差點就害死您了啊!那是您沒瞧見,知道毒蛇本該咬的是徐國時,姑爺可真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說這徐國沒安個好心眼呢!」素瑛氣憤填膺說得像她也在現場一樣。
「這些我知道。可他罪不至死,既有悔改之心何不給他個機會呢?妳啊,是這些天跟著顧子睦所以也得理不饒人了麼?」我略帶責備地唸她。
「少夫人!素瑛說話是直了點,若您想責罰我,素瑛絕不諉罪!但您、您怎不替姑爺想想,他衣不解帶地守了您這麼多日、又冒著性命之憂替您吸毒……姑爺這般重視少夫人,您怎麼可以說姑爺的不是?素瑛都替姑爺感到不值了!」
她氣呼呼地說完扭頭就走,把完全呆住的我丟在房間裡不管。
這個安靜的小妮子不但發了脾氣,還給我爆出一個很大的八卦來。
素瑛剛才說了什麼?
我是知道顧子睦守在我身邊很久照顧著我,可是、吸毒?是我想的那種土法煉鋼、從我傷口裡把毒用嘴巴給吸出來的那種「吸毒」嗎?
……我的老天爺啊,到底在我昏迷的時候,顧子睦成什麼樣了?
- Aug 15 Thu 2013 22:35
浮生夢(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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