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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我一夜無眠,頂著大大熊貓眼呆坐到天亮。

  那件外掛一定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幾乎每分每秒都在提醒我顧子睦在身後睡著的事實,我的心臟跑馬拉松跑了整夜,聽見鳥鳴時才恢復正常速度,要不是夠健康,心臟病就會這樣磨出來了。

  我爬起身出了帳篷,小心閃過睡得歪歪斜斜的幾人後,找到水壺和個小盆就折了回去梳洗。撢掉身上的土灰,我把壓亂的頭髮重挽,簪上簪子固定後我才轉身要叫醒顧子睦。

  但我被嚇得險險打翻一盆水。

  以為該睡著的顧子睦提早醒了,他一臉惺忪有些呆樣,眼神望著我看,也不知道清醒沒有。

  「嚇!你、你醒啦?」我趕忙穩住水盆。

  「嗯。」他點點頭,「這麼早起,睡得不好麼?」

  「呃,是有點,我認床。」胡謅兩句,我馬上轉移他的注意力。「洗個臉吧。」

  顧子睦沒有接過水盆,反而走到我面前就著我端舉地伸進去撈了一捧水洗淨。

  他突然靠我太近,我瞬間很想把整盆水都送給他地倒在他身上。

  僵著等他洗完臉,才記起後知後覺忘了把方巾拿出來。以前習慣了抹抹臉洗淨提神就好,也不是很計較要擦乾,但打小有人伺候的顧子睦應該與我不同。

  「你等我一會兒,我出去拿方巾讓你擦臉。」

  「不用了。」他說,然後從袖口取出一條手帕擦臉。

  ……又是我繡的,這次可是荷花圖樣了。

  我不高興了,瞪著眼就嗆他:「顧子睦,『不問自取是為賊』的道理難道你沒聽過麼?把帕子還我!」

  兇歸兇,但就是裝裝樣子的紙老虎。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我一針一線刺的作品讓他隨身帶著時,我會感到心中有很些微很些微的一滴竊喜。

  顧子睦抬眼看我,「繡了不用,莫非是等著當嫁妝?」

  「你胡謅什麼了!」

  自顧自涼涼地又將帕子收回去袖中,他帶著調笑的表情說話:「每日老見妳待在房裡刺繡,手巾一疊疊的都讓素瑛收著,怎麼,那就妳能用,沒繡予我的?」

  沒想過他會這樣說,我一時有些語塞。「我、我以為你不缺啊!頂多日後多做些分你,這總成了吧?」

  我好像個心虛的笨蛋在大舌頭。

  我每次都覺得自己繡得差,所以才都自己用而沒有送人,給阿富的香包是別有居心才贈與的,像顧子睦這樣明著跟我討的人,他還是第一個。

  「蘇慕青應該做了很多給你吧?既然這樣何必跟我討……」我咕噥著,有些相形見絀。

  又不是沒見過蘇慕青的手帕,漂亮得嚇死人,我的鴛鴦可是脖子長到像天鵝去了耶,跟個突變種沒兩樣的手帕帶出門不怕人笑嗎?

  已揭起布簾的顧子睦像聽見我牢騷地停頓,「燒了。」

  「燒?什麼東西燒……你把蘇慕青的帕子全給燒了?!」我震驚到嘴變成O字型。

  不是吧?那都是蘇慕青投注感情的心血耶!他、他就這樣燒了?不是還很想念人家嗎?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燒掉!

  顧子睦些微側身,照進山拗的太陽映著他身後,背光的表情幽暗而識不清。

  「她既已嫁人,那些帕子便不再歸我。」

  「是她為你繡的怎不歸你?」

  「岳寧香,妳似乎很愛管閒事。」他輕輕哼笑。「簪子不讓我丟,帕子也不讓我燒麼?」

  我皺著眉,「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那些帕子對你應該更有意義不是?」

  雖看不清他的臉,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尖銳的目光正在看我。

  「不是讓我放過自己嗎?」他突然幽幽開口,「那我說燒了便燒了,懂不?」

  呃,所以沒燒還是?

  如果我再追問顧子睦可能會翻臉。

  我訕訕摸了摸鼻子說懂了。

  環顧四周覺得該收拾的都收好了我便跟著顧子睦出去,走到一半我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對了,我還未問你。既然醒了怎麼不出聲就在後頭盯著我看?」

  他挑高一邊的眉像在思考,過了幾秒才點著頭告訴我答案:「我沒瞧過妳自個兒挽髮,今日才發現,原來妳的頸項挺美。」顧子睦的語氣泰然得像在稱讚風景秀麗。

  ……瓦斯爐好像又開了,轟得火燙。

  我突然寧願我沒問了。




  趁著清早天氣不錯,一行人匆匆食過乾糧後便急著趕路上山了。

  越接近山頭陽光越大,昨夜的寒氣讓太陽驅散後,每個人都精神奕奕地享受鳥語花香。

  只有我,想死得不得了,而且越發覺得顧子睦極可能讓深山裡的妖怪附身。

  應該守禮守到骨子裡的顧子睦依舊逼我與他共轡,如果姿勢和昨天一樣我就會將就著忍耐。

  可是為什麼我必須坐前面還讓他雙手環著抱著了啊啊啊啊啊啊!

  這姿勢有違天理、我嚴正抗議不公!

  抓著馬的鬃毛,多希望還是褲腰帶的觸感。

  默默含淚地在心底詰譙顧子睦的祖宗十八代後,我才能稍微正常的說話。

  「顧子睦,能不能、換個位置?」

  「嗯?」他嗯了一聲,幾乎在我右耳上方呼氣。

  我倒抽著冷氣,拳頭握得死緊才沒推他下馬。

  「我說——」

  才剛開口,路況就找我麻煩。

  應是我分了顧子睦駕馬的心神,所以一不注意馬兒就踏了個坑,我們稍稍前傾又緊接著後仰。這動作完全不陌生,昨天我就是因為這樣差點死掉好幾次。

  但今非昔比,一種動作可以有兩樣心情就是我最佳的寫照。

  我等於是直接撞進顧子睦懷裡,整個背都倚在他的胸膛上。

  這樣真的就算了,偏偏為了拉穩韁繩,顧子睦的雙手又收了這麼一下,無論近看遠看全都是牢牢抱住我樣子……

  拜託還是讓我摔死吧!

  「不如我們換個位置吧?」我吞吞吐吐的。

  「無妨,雲水莊不遠了。」

  我管你他喵的遠不遠啊!我要換位置!現在!

  「但你這樣騎馬不太方便不是?我卡了韁繩呢。」迄而不捨、再接再厲!

  他邊想邊繞過一個障礙物,天外飛來一筆。「小六平日待妳不敬了?」

  「沒有啊。」我皺著眉解釋小六很尊敬我這二房主母,叫他不要亂想亂誤會。

  「那妳定是嫌方才踩他那下不夠重了。」他總結。

  「顧子睦!」他又拐著彎挖苦我!

  我知道自己肢體不太協調、上馬很有障礙,可是剛才不是你好意解救我才叫小六蹲在地上讓我踏的嗎!

  顧子睦說話難聽歸難聽,但真的提醒我了,我可是因為小六肯讓我踐踏才爬上來的,如果要換位置,這馬背上我們都不會移形換影,鐵定是要下去再上來。小六又不壯,我實在不好意思再踩他一次……

  「那你踏穩點,我怕摔下去。」

  他語氣有些不解,「昨日在後頭妳都不怕摔了,怎麼今日這樣環著妳了還會怕?」一邊說還一邊收了收手抵在我腰間。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他一定要這樣提醒我極度想忽視的事實嗎?

  大概是感覺到我氣惱得說不出話,顧子睦細微輕呵地笑了笑。

  真是太過份了!

  我張口就想喊小六過來。你認命吧!要怨就怨你的主子、都是他害你要被踩第二次的!

  只是顧子睦早了我一秒,「放心吧,就算真摔了,我也會護著妳的。」

  為什麼……

  在這男尊女卑社會裡,這種明明再平常不過的護衛動作,從顧子睦口中說出來會有點、不太一樣?

  我怔怔然地發傻,安份留在顧子睦的懷裡不再想掙扎。

  甚至,有那麼一些甚至。

  我好像在眼界可以看見山莊建築物時,心底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的,失落。


※                ※                ※


  雲水莊很大,大到幾乎佔滿整個山頭。

  但與其說是山莊,不如說是一個超大的水庫和釀酒廠。

  莊裡座北朝南,只有入門的左右兩側是一般廂房,隔了一個小院,後頭兩座房屋全都是工人的住宅區。

  至於建築風格,大致上是跟顧府如出一徹,在後頭走來走去時,所有工人都忙碌地穿梭來去,所有人不是沒空管我,就是傳來打量的眼神。

  等我回到前廳,小六已經把這裡的管事,也就是釀酒老資歷的魏伯請了過來正在跟顧子睦解釋狀況。

  魏伯有著半白的頭髮和鬍子,但看起來身體硬朗,大概是因為酒莊的問題不小,所以邊說話邊皺著眉頭,感覺很疲倦。在魏伯身旁有個穿著布衣的狀漢,留著豪氣落腮鬍,偶爾附和時氣惱不已、聲如洪鐘。

  我慢悠悠地晃過去,討論的二人認真得很完全沒注意到我,反而是大漢橫了我一眼,既而饒富興味地打量。

  討論告一段落,魏伯揪著眉頭終於發現我這個站在顧子睦身旁的生面孔。

  「這位是?」

  本想等顧子睦替我介紹,但他欠揍得專心異常,整個腦袋都在思考怎麼解決問題連理都不理。大漢盯得我發毛,想起這裡好像幾乎沒有女眷就趕忙搶著發話。

  「我是子睦的髮妻,岳寧香。」

  還是快點把已婚婦人的擋箭牌拿出來好,誰知道這種眼神色瞇瞇的怪人會接著想幹嘛了。

  「原來是二少夫人,老朽失禮了。」他朝我行禮,看見壯漢沒反應還出手壓他腦袋。「你還不快行禮?慢吞吞的,怠慢了少夫人你拿什麼賠罪!」

  酒莊怎麼會有這種人?他如果臉上添個疤、手裡又拿把大刀的,可就十足十山賊搶匪的模樣。況且我都已表明了身分,可這人卻沒有收斂眼光,反而更添眼中興味。

  簡直是性騷擾的程度了。

  我哈哈乾笑,不著痕跡地又靠近顧子睦一些。

  顧子睦似是察覺了我的靠近,抬眸用眼神詢問我怎麼了。我立刻藉機插嘴,問了酒莊到底是出什麼麻煩才需要我們跋山涉水前來。

  只要是靠水的行業都怕夏澇冬旱。

  夏天的梅雨季幾乎讓他們又喜又怕,有大量的溪水可以釀酒很開心,可一旦下過頭,稍微一點土石坍崩就會毀掉水質的清澈。

  魏伯說,十日前的大雨沖倒了上游的一頃林木,被翻起的土石夾著斷樹全都沖進他們設在中游攔水的大壩裡,把整個水庫都弄得泥濘不堪又髒亂得很。酒莊就靠這些水釀酒,這麼泥呼呼的水,他們用都不敢用。

  魏伯派了人手每日不間斷地打撈浮木沉石,非但一點起色都沒有,兩日前的大雨又接著洗刷那塊禿巴巴的土壤,殘酷地把進度往後拉了好大一塊。

  我看著顧子睦和魏伯討論需要再加派多少人手才夠、要從哪些方位去淘泥沙的,我好像有一些想法。

  「呃,那個子睦……」

  「就增個五十人吧,釀酒的師傅若有空也派去幫手。砂土再多,總有淘盡一日。」

  「二少爺說得是,老朽也這麼想,我這就把命令發下去。」魏伯嘆著氣,對著大漢交代:「徐國,少爺的指示你也聽見了,等會兒你就去點五十個人帶去水源那兒吧。」

  「五十人夠嗎?」叫做徐國的大漢挑高眉質疑著顧子睦:「你瞧過水源沒有?知道多大範圍嗎?五十人?你掃掃地還成,撈泥?甭癡人說夢了!」

  「徐國!」魏伯用力拍了他腦袋,「誰讓你這麼跟少爺說話的?還不賠罪!」

  「魏伯,我這可是實話實說,你怎打我了你?咱是吃顧家的飯,可沒把命都賣了!」

  「你這臭小子!」魏伯吹鬍子瞪眼,臉都快脹成豬肝色了。

  「行了魏伯,他說得也有理。既已斷水如此多日,五十人怕是不夠的,就增到一百吧。」顧子睦支著額露出些微疲憊。

  他一讓步,徐國就跩兮兮的,不但用鼻孔瞪顧子睦,甚至還露出輕蔑的嗤笑。笑完眼神又轉到我身上,衝著我輕挑地揚眉,勾著邪氣的笑容。

  簡直像在對我說,「顧子睦根本是廢渣,叫我不要站在廢渣的旁邊。」這樣,硬生生就讓人火大。

  他才那根蔥那根蒜!憑什麼瞧不起顧子睦了?

  我心底像點了把火沸揚揚地燒,甚至握緊了拳頭想把徐國的眼睛打青。

  他居然貶低了顧子睦!

  怎麼可以?

  我不能允許、我也不能忍受!

  衝動完全掌握了我的思想,顧不得魏伯的錯愕,我不問意願便強硬地拉起顧子睦,隨便挑了間空的廂房就鑽進去,才想栓上門卻讓顧子睦扯了手。

  我看向他時,他充滿了困惑,但有更多的不耐。

  「妳做什麼帶我來此?魏伯還在廳上等我指示。」他有些微怒,煩躁地吐氣後,他想拉開門走出去。

  眼見他想回去,又知道比力氣一定輸的狀況下,我只好直接回身壓在門板上阻擋他開門。

  「顧子睦,叫所有人都不要再淘了。」我凝視著他。

  「什麼?」他錯愕。

  「我說,讓全數的人都撤離水源,除了斷木能先撈起之外,所有的沙泥都別再淘了!」

  「岳寧香,現在不是出瞎主意的時候。」顧子睦的不耐煩持續飆高,「莫非我方才的解釋妳都沒聽進去嗎?雲水莊只要再斷水五日,所有的酒就會……」

  「那你就給我五日!」我打斷他,「如果你想要乾淨的水,就照我說的去做。否則,你休想出這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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