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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光陰冉荏

  顏金玉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映山紅」這名字於花草妖靈之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是因為常見於山林,而是當初仙魔大戰時,映山紅曾經位列其中。

  映山紅本是杜鵑花的別名,但千年前,那株沒人清楚來歷、沒人覺得有何輕重的杜鵑花妖,卻用了世間最強的護陣力抗群魔──不屬妖魔之列,而是神靈之位的,異類。

  相傳,映山紅的化身是名豔冠群芳的男兒郎,但性子狂狷,慣於獨來獨往。仙魔大戰中,沒人清楚他為何要叛變妖族改幫仙神,只知道哪兒有映山紅的身影,哪兒就有妖魔之血遍灑大地,而有一回,那滿地的殷紅不但染滿了大片山色,也染紅了那道屹立於幾千具屍身中的他。

  自此,無人再敢用杜鵑花妖喚之,皆改敬稱那人為「映山紅」。

  「我以為那只是個故事……」

  區區一杜鵑花妖,能做到隻身力抗群魔、甚至是仙魔大戰中名留千史的人物,怎麼聽都是玄幻故事,所以在未化人之前,她始終以為那只是芙蓉姊姊拿來唬她修練而杜撰的。

  孟子陌看著顏金玉的瞠目結舌,伸手指了指方向:「藏書閣裡有經史記載。」

  藏書閣她知道,但那兒也是個咒術橫飛的地方,哪個層級的弟子能閱覽那些書,玉簡、竹簡們自個兒清楚得很,若想偷瞧一眼,怕是才剛伸手就會讓書簡們捉弄得半死,或飛天或隱身,不讓看就是不讓看。

  上回她跟著穆柯去過一次,蘇秀手裡拿的玉簡,換到穆柯手裡就成了一塊大石頭,穆柯不但氣得往地上砸,玉簡還擺了人一道,讓落點直接變成穆柯的右腳背……

  穆柯當時幾乎要撕肝裂肺的哭嚎她可還記憶猶新,試想,千年前的仙魔大戰、用血淚歌泣的傳奇,史載的映山紅,又怎麼可能是她這個最初階的清弟子能翻閱的?

  顏金玉不禁把眉頭皺得死緊:「掌門這是在玩兒我來著。」然後抱怨了藏書閣的機關一輪。

  坦白說她其實不好學,但那些在洛霜居的日子窮極無聊,又加上時不時就能看到一籮筐那麼多的書簡、毫不避嫌地散放在四處,打發打發著,倒也因此養出了閒來便閱覽一冊的興致,只是沒想到正式入了【極天宮】後反倒連一本雜史都瞧不得,讓她不禁氣悶了許久。

  「那些術法的本意是照護你們。在許久之前,曾有一玄弟子窺看了禁書,私下偷習禁術,後來走火入魔,等到我們這些師兄、師姊發現時,他已經因為體內氣海過度運轉而自爆筋脈,藥石無醫了。」

  聽起來似是很久遠的事,才能讓孟子陌自稱「師兄」,但細瞧了去,就能看見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哀傷,讓這往事只彷若昨日。

  「那一位,應當和掌門您的交情不錯吧?」顏金玉回身往院裡的石椅坐下。「就算不是,想來那事發生時,身為師兄的掌門也一定曾為此非常自責過,對麼?」

  孟子陌微微瞠眼,有些意外,但隨即也沒多加隱瞞。

  在另一側的石椅上坐下,憑空取出一套茶具,細烹起一壺熱茶後才啟口言道。

  「那是和我同時進門的弟子,他叫曾耀宗。初入門,他比我年幼,但修仙的資質不好,境界始終無法突破,等到我歸入師祖門下時,他已看著比我蒼老許多。」滾湯沸沸,翻騰的水花就似是回憶之浪,引著孟子陌娓娓道來。「耀宗是個好人,對誰都很是照顧,有時我練功得勤、比誰都要晚歸房時,都還能在榻上看見他替我留的飯菜。只是後來我進了【藏鋒閣】,沒有多少機會能下山,也就少見他了……直到那一日為止。」

  原來曾耀宗是個很普通的農家子弟,會修仙,也只是家裡窮,供不起他的一口糧,家裡人狠心,趁著大雪夜裡沒人,棉被一綑,就將年僅八歲的曾耀宗扔在山腳下。

  路過的道長見他可憐,加之當時【極天宮】甫創派不久,也就可有可無地將其收為弟子。卻不知根基極差,與之同代的孟子陌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也因此,眾師長、師兄弟們便越發看不起這雪地裡撿回來的孩子。

  或許就是因此埋了心魔,才讓曾耀宗在誤翻禁書後,就算明知不可為,也仍是決定修練不該學的東西。

  據說那一日,禁咒的威力炸塌了【極天宮】護山大陣的一隅,才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但等搜遍各處宮殿院所後,被找到的曾耀宗也已經只剩半口氣了。

  是當時的掌門用了大羅金丹才勉強吊著命,可讓人內觀後,才知道曾耀宗五內俱毀、筋脈盡斷、氣海徹底炸破,沒辦法救,也沒人有能力救。

  「他的屍首是我收埋的。也因此,我後來上書請託了長老們在書閣裡佈咒,為的就是不想見到有人再誤入歧途。」沉靜地把話說完,孟子陌伸手提起熱水,沖開了杯盞中的茶葉。

  冰涼深夜,淡淡清嗓混在四逸的茶香裡,似是捉摸不透,但細細聽來卻能感到隱含於其中的一抹真意與缺憾。

  真心想保護其他弟子,真心為曾耀宗的死抱撼。

  骨碌碌的眼睛轉了轉,顏金玉探手取走一杯熱茶,直接澆在了地上。

  「妳這──」

  「曾師兄。」顏金玉打斷孟子陌的話,直接對著蒼空抱拳啟口,「這杯熱茶是孟師兄敬給你的,就安心飲了吧。」

  而後她才衝著孟子陌眨眨眼,道:「芙蓉姊姊說,人間清明時節裡都會這樣做,不過通常是斟酒,但今日掌門親手烹了茶,想來對曾師兄而言應當比酒還受用吧。」

  孟子陌沒出聲,只是垂下眼眸低低凝望著地上的茶漬出神,好一會兒後,他又斟滿一杯,攬袖抬手,隨著顏金玉的動作把茶澆在地上,隨即再替自己滿上,端著杯盞隔空輕道。

  「耀宗,今日就陪師兄我多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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