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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整理得差不多後,才趁素瑛去換盆水時叫醒顧子睦。

  他迷迷濛濛,喊了很多聲才睜眼,不過一看清楚我就突然退爬著縮到床角,支支吾吾的妳了好久。

  「醒了麼?水冷了,我讓素瑛換過一盆,你等會兒再梳洗吧。」

  「妳……」

  「人都進了你屋裡還沒記著?我閨名寧香,除了妳妳妳之外,喜歡怎麼喊便怎麼喊吧。」我大大酸了他一把,本來宿醉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分。

  「我、我們……」

  他看了看自己亂七八糟的穿著,又看了我和地上的喜服,最後落在床上,慌慌張張的像在找些什麼。

  「找白巾?素瑛已經收走了。」我回答他。

  「嘎!收、收了?那、那我們……」

  唔,該告訴他好還是不告訴他好?

  古代女子適合這麼狡詐嗎?把全太倉的女子都抓起來問,應該也沒一個敢像我這麼大膽會作偽證物的。雖然沒看過什麼大宅門,但這種有錢人家的婆婆勢必不大好應付,我要是真傻傻說給顧子睦聽,他這樣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要嘛說不定跟他娘告狀,要嘛可就是母命得從地把我壓回床上生米煮成熟飯吧?

  「妳……怎不說話了?」他故作沒事地清嗓,但眼底有著無法遮掩的緊張。

  我會這麼白癡去二選一嗎?

  正想裝傻不應,素瑛就端著溫水回來了。看他仍望著我發怔,素瑛見狀又臉紅得像煮熟的蝦,搞得活像我們夫妻情迷深濃、回味無窮,實在是尷尬到不行,我只好率先拿了帕子沾水替他擦臉。

  真讓他賺到了,我可頭一次幫男人洗臉的。

  幸好顧子睦不是這麼廢公子還等我幫他更衣,他正了正神色收起迷網,從我手裡取回帕子後便吩咐素瑛替他取衣更換。

  我想,人家在換衣服盯著看的話好像很下流,所以我藉機去倒茶順便正眼瞧了這間新房。

  模樣挺似岳寧香房間的,格局也相差不遠,只是比較大,像兩個小廳拼起來的寬廣。入門右手邊的牆除了字畫還有十來格的木架,有的格子擺書、有的擺些小木盒,也有的擺些瓷器瓶盤小玩意兒,像這樣的架子,左邊牆側也有一個,但擺了更多古玩和書畫。

  後方多了一扇窗子通風,中央則是圓桌,一樣有白瓷壺和水杯,不過與臥房的區隔就改用木式窗櫺的小格子牆,通道是個大圓,左右綁著布簾可以放下來作為劃分。入了臥室,正面還有張小圓桌,昨晚這裡擺著酒菜,現下收拾得乾淨只放了茶壺茶杯,過了圓桌便是床,鴛鴦繡樣與大紅色系幾乎佔滿床的四周。

  房裡右邊沒什麼特別,一樣是特大號衣櫃跟個梳妝台,現在可都整齊擺著岳寧香之前的收藏們。

  左側有個屏風,是紙紗材質上頭有著風景畫,某人就在後頭換衣服,所以花樣什麼的,咳,晚點研究。

  屏風過來是扇很大的窗子,窗邊有張小茶几擺著花瓶,插著橘橘黃黃的花,兩旁各有一張太師椅,是我昨晚窩著睡覺的地方。我推窗一看,外頭居然有庭園造景,是不大,但有個小池和幾棵樹,愜意得不得了。

  只有一個東西不像是這屋裡原有的。

  圓形走道的左邊小格子牆前擺了一張高腳茶几,上頭點著兩根燒得剩一半的大紅蠟燭,那是喜燭吧?現下定睛一看,能被貼東西的窗、牆、櫃、台通通中獎,紅色雙喜字幾乎佔滿空間。

  真的有些大張旗鼓地宣示這是新人房了。

  伸手摸摸後頸,頭髮被挽起來改成婦人頭了真有點不習慣。素瑛替我挑的是娘為我新製的衣服之一,沒有以前輕飄的繽紛色系,走的都是賢淑點的飽和色,現在我就穿著桃紅的棉質衣衫,上頭繡著紅線花樣,看起來端莊矜貴。

  我聽見後頭有聲響,顧子睦已經換上寶藍的衣袍,頭髮規矩束著,腰間纏條銀白色的繫帶還別著個翠綠玉佩。

  怎麼覺得,這樣的造型有點……似曾相識?

  但時間容不得我多想,素瑛整理好床鋪後就嚷著我們該去給老夫人請安。




  出了房門,路線有點彎彎繞繞,這園林藝術好看歸好看,但走起來就不是很好玩,特別我還是個路癡的時候。

  通道分兩種,一是白牆,也等於是顧府的圍牆,上頭每隔十丈就會鏤著菱形或扇形窗;另一種是路中央,就用木頭搭造,每隔五丈左右就有照明用木造燈籠,上頭現在都一致貼著雙喜紅字。數一數,好像經過了兩個還三個小池塘的樣子吧?

  我看日後還是一直宅著算了,不然一個少夫人在府裡迷路,傳回家去多丟臉。

  跟在顧子睦後頭,我越看他的背影越覺熟悉,可我想不大起來,百分百的人臉辨別障礙又發作了。我這毛病穿前穿後都一樣可悲,沒見過一個人五次,而且還得正面打量不是眼角餘光那種,我才能把名字和人臉作連結。

  是不是哪個小常客了?不然怎我覺得他熟悉、他又覺得我面善?

  走了十來分鐘的繞路,我們總算到廳前了。

  我深呼吸一下,反正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怕也沒用,直直地就想走進去。

  「慢。」顧子睦開口攔住我,眼裡似是有所斟酌。

  請安有什麼好猶豫的?該怕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新嫁娘耶,可是等著被下馬威的。

  而後他淺淺吁了口氣,說聲得罪了,大掌一伸沒等我反應便攫著我進廳。

  他一直拉著我的手,拉著我鞠躬、拉著我下跪,好不容易鬆手奉個茶,完了又拉回來黏著。

  一句得罪了就可以吃這麼多豆腐小心我告你!

  問安結束,他可以起身但我卻還得跪著,屋裡環著一些陌生臉孔,我只辨得出上座的是老夫人,顧詮德的髮妻,歐陽氏。

  歐陽氏正溫吞喝著茶,表情嚴肅,穿著墨綠白線繡裝,首飾金晃晃的很貴氣逼人,模樣像是四十幾,比我娘老,可能是大戶人家的關係,威嚴感很重。她擱下茶杯,把素瑛叫了過去捱著耳邊問話。

  看素瑛臉紅可她老人家卻一臉竊喜的,噢,大概知道問什麼了。

  我適時地低頭,聽見她細長的嗯了一聲,才叫顧子睦把我攙起來。顧子睦替我道謝,順便問了他爹今早的情況。

  歐陽氏的聲音有些輕鬆,說是沖喜似乎有作用,老爺的身體今日狀況還不錯,能食得下一碗粥。

  「寧香。」她喚我。

  「是。」

  「婚事辦得有些急,委屈妳了。」她說話的同時眼神瞥了過來,隱隱有著銳利。

  來了來了,這沒回答好,日後苦頭多的是要給我吃。

  「娘多慮了,寧香不覺委屈。」我頓了頓,「方才聽聞爹的病似是好轉,不知寧香可否過去拜見請安?」

  她挑起一邊眉,露出一點滿意的淺笑。「妳有心了。請安一事不急,等老爺好些,再讓老二陪妳去吧。」

  「是。」

  然後屋裡的人分別跟我道好,我回禮回得頭暈,只記住了穿深藍色的男人是顧子睦大哥顧子祁、穿得粉嫩鵝黃的女子是顧子睦小妹顧子鳶,旁邊那個誰是誰的ㄚ環隨從,我就通通都不知道了。

  一團和睦中(?),歐陽氏說她要去照顧老爺,隨行的小姐氣勢舉止都像個有禮的後院管家。協同退去的,還有抱著一疊紙捲,穿著普通藍色衣掛,留著普通唇上鬍的事業管家。

  樹倒猢猻散……阿不是,是大人走了小孩就可以隨便來。

  顧子祁吩咐身邊的下人小四備轎,說他昨日收到出貨障礙消息,今天要去城南的玉水軒看看狀況。顧子睦聽了,就跟著想交代出房門後就一直陪在身後的大男孩照做。

  不過他命令都還沒出,翻著出貨單的顧子祁便早一步開了口。

  「娘說你是新婚,命你三日不得出外管理生意。」

  「哪的事?大哥,娘胡塗就算了,難道你也跟著胡塗?我不出門照看,城西的酒鋪——」

  「我會幫著照看。」

  像被打斷有些不高興,顧子睦急著接話:「那、城北的幾間客棧——」

  「周管家一早就派人送齊酒甕了。」顧子祁溫溫開口,而後抬起眼看著顧子睦。「娘這麼做是為了何事,我想你該心裡有數吧。」

  他的話讓顧子睦的眉間一擰,臉色不甚好看。

  「別爭了,好好待在家裡陪陪娘,」他稍微掃了我一眼,有點深意。「也陪陪寧香弟媳吧。」

  呃,可以不用陪我,我說真的。

  但顧子祁的眼光散發威嚴,逼退了顧子睦還想反駁的企圖,隨後就跟著小四往大門去了。

  如果以為只有這樣很神祕,那更糟糕的就會接在後頭。

  站在一旁我不斷隱隱感覺芒刺在背,這種感覺好熟啊,就跟阿富和昊陞想用眼神幹掉我的時候差不多……很好,是那個顧小妹散發出來的恨意。

  她可會裝了,剛剛歐陽氏在的時候,多麼天真可愛又爛漫,現在很像瞬間老了十幾歲,守寡晚娘般的怨毒眼神完全不遮掩,嘴角偶爾還溢出嘲蔑似的冷哼。

  究竟是岳寧香命苦還是我命苦?

  討厭她的人也太多了吧?

  發現我在看她,大小姐可不爽了,大大一甩及腰長髮揚出黑幔,扭頭就走開,力道大得自己都不怕會扭傷脖子。

  閒雜人等都走了,我卻覺得比剛才那種劍拔弩張還可怕。

  這算正式面對我的丈夫嗎?

  他背著我,身子起伏得有些大,看來是不斷在深呼吸壓抑著什麼,看來方才顧子祁給的暗示殺傷力不小。

  「小六,去書房。」他煩躁地開口。

  「欸?那、少夫人……?」叫做小六的男孩怯怯瞟了我一眼,比他主子還猶豫。

  但我沒空理他們。

  小六?

  這種很沒創意的奴僕名字我好像前陣子聽過啊……而且是兩次,是誰了?

  顧子睦轉過身,深呼吸地緩過表情才正眼看過來。

  我見他背著手在腰後不知道撈什麼,等拿到面前一個唰聲——

  「是你?!」

  我驚得不得了!

  這顧子睦我不是沒見過的、而是太匆忙太臨時而我來不及看清楚相貌的一個男人——那個在街上幫了我兩次的藍色轎子主人!

  怪不得我覺得背影眼熟了,若不是他拿出扇子一抖,我怕是認三天都認不出來。

  他闔起扇子在掌心敲阿敲,仔細望了望我,「岳府小姐?」

  我看著顧子睦同我一般詫異的表情,呃,這恩是不是報得太大了?

  有必要以身相許嗎我?


※                ※                ※



  相認後,顧子睦就不去書房了。他領著我回屋裡,坐在太師椅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眸光不斷盯著我看。

  這真的很意外啊。我本來以為是陌生人的丈夫,現在還有兩面之緣,雖然我都只有隱隱約約望見他的容貌……但現在可以細瞧了。

  唔,怎麼講?好像有點,娘氣?

  眉不是頂細,但也多不過兩片柳葉;眼睛很小,現在這種表情就更小,說不定是單眼皮;鼻子還算高挺,嘴唇上薄下厚,除了輪廓深邃些之外,都不能遮掩他濃厚到偏娘的書卷氣。

  所幸身板還算寬,所以彌補了臉上不足的陽剛。

  等我觀察結束,他的思索也到了頂,顧子睦端起小几上的茶盞啜了一口。

  「岳府小姐。」他喊我。

  「呃,不如喊我岳寧香吧,我現下可不再是小姐了……」我其實想提醒他喊寧香就好,畢竟咱倆身份是夫妻,但是給一個陌生人喊得這麼親暱……

  好噁心,我辦不到。

  藉著給自己倒茶,我避開了視線省得後續尷尬。

  他淺愣一秒,點點頭算是應了。「那妳能同我解釋昨夜了麼?」

  ……我把茶給噴出來了。

  這人是怎麼回事,有必要問得如此直接嗎?

  我狼狽到極點地站起來用帕子抹桌,顧子睦仍瞅著我,用眼神逼著我要答案。

  被看得毛了,又給人逼急,轉念想了想,既然他牽我的手前會說得罪了,應該就是個注重男女之儀的人,那霸王硬上弓的可能性就小很多。琢磨再三,咬咬牙,我全招了。

  顧子睦看我的眼神很像看到,對,又是鬼。

  反正我就是個套著蘿莉皮的二十世紀驚世駭俗之女,這答案你滿意了嗎?

  「好妳個岳寧香!居然膽敢欺瞞了我顧家上下!」他略帶憤怒地發言,大概沒想過有人這麼大膽會呼嚨他老母。

  挨了罵誰脾氣會好?

  我冷冷頂了回去:「如果不高興,你大可回去跟娘親告狀。不過顧二少爺,行前你得先想想,真真追究起來,可是你爛醉得不成樣。敢問二少爺,新婚乃人之大喜,不知您為何借酒澆愁了?」

  「妳——」

  我這是走險棋了。

  看他兩眼噴火,被我嗆得又開始沉思起來的樣子,我暗暗抹去額頭冷汗,希望我賭運好一些,顧子睦別惱羞成怒撲過來虐妻。

  他放在几上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聽妳口氣,似乎知曉了不少事。」他的聲線繃得死緊。

  「顧二少爺是跟我說笑?【沁閔居】這種地方,閒磕牙的話題還會少了麼?更甚我這岳府女兒可是被下聘者。」我靜靜回答:「顧子睦,你我都是聰明人,不須在這兒東繞西扯的。」

  「很好。」他撇撇嘴,冷笑著。「岳寧香,妳何以答應出嫁?真為那幾罈酒?」

  我憤憤翻白眼。

  「商人短視近利,原來顧二少也不相差甚遠。那幾罈酒只能應急,抗得過蝗災,世道就又不同樣了。」我譏諷著,「你們顧家圖我沖喜,我圖你們的酒,這很公平,不是挺好?」

  他突然砰地拍了桌,吼了一聲:「岳寧香!為何妳不爭?那日在街上妳不就據理力爭地反唇相譏嗎?妳若肯爭,我會給妳機會不用過門也有酒賣!」

  機會?

  啊……難怪會選我了,原來顧子睦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歐陽氏前腳派媒婆說親,他就後腳去提利益交換讓親事告吹,是我們答覆的快,顧子睦又抽身不及插手,這門親事才訂了下來。

  「顧子睦,這就是你經商的原則?我雖只是個小商女,卻也懂童叟無欺之理,你這般從中作梗,就不怕老夫人知道嗎?」

  「我顧不得這麼多!」他沉喝。

  「……是因為蘇慕青?你以為僵著不娶,蘇老會再答應你倆的婚事麼?」

  此話一出,顧子睦渾身一震,慢騰騰地轉過身來瞪著我看。

  他的眼神肅殺且充滿怒意,胸膛起伏極大,咬牙切齒悶不作聲,像是我說中了他最不想為人所知的心事。

  很可怕。

  這種感覺很可怕,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快不能呼吸。

  「小六!」他大吼,在推門聲響起時,他憤步而出。「去書房!」

  直到門被大力甩上砰得響徹灌進我耳裡後,我才慘白著臉呼出一口氣。

  ……完了。

  我要被打入冷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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