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窩，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

　　和我預料得幾乎一模一樣。

　　一回到辦公室，幾乎所有年輕女孩都一窩蜂擠到我辦公桌面前，甚至有人還貼在我電腦螢幕上方……小姐，螢幕沒那麼強壯可以支撐妳的體重，麻煩放開它並且把那張調色盤臉孔挪離遠點好嗎？

　　「曼曼姊！」搶先發難的是丁羽珊：「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份稿子趕著下班前交。羽珊妳──」

　　「齁！曼曼姊，工作不重要啦！」她用力地強調，而我只想吐槽她那什麼才重要？她那很愛食言而肥的男朋友嗎？

　　「曼曼，」比我大兩歲的美編，張若萍開了口：「小珊說的是真的嗎？她說老總有意開旅遊書系，請了徐亞諾攝影師當主力，妳知道這件事嗎？」

　　「對啊，曼曼姊！剛剛那個走出去、又高又帥又挺拔的，是不是就是徐亞諾啊？」丁羽珊難掩興奮之情，拉著旁邊兩個小妹碎嘴嚷著剛剛那背影有多帥多迷人……我看要不是身處辦公室，她們可能已經發出粉絲的瘋狂尖叫了。

　　我用眼神向隔壁的周凱棟求救：「這是怎麼回事？」

　　而他居然雙手一攤，筆劃了幾下很明顯告訴我：「是她們逼問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騙鬼！

　　原來不是只有女人會大嘴巴，男人也一樣！

　　我努力壓下怒火，盡量平心靜氣的開口：「是有這件事沒錯。旅遊書系預計要開，照片的確由徐亞諾攝影師提供，但正式時間未定，妳們不用太期待。」

　　「哇……老總是踩到黃金了嗎？居然請得到徐亞諾耶……」若萍姊滿臉驚訝，但還是保持著她一逕的優雅。看了眼我的呆滯，像怕我不了解似的，她開始跟我講述徐亞諾的歷史：「他在業界風評很好，雜誌圈很看重他的作品。很多商業攝影都指名要用他喔，像那個高級彩妝廣告、服裝秀廣告……妳看過嗎？還是需要我借妳幾本雜誌翻翻？」

　　「不用了若萍姊，我知道徐亞諾的。」我只能乾笑，呵呵兩聲。

　　只是若萍姊這邊我還能乾笑應付，丁羽珊三人組已經又跳又叫好陣子了卻還不肯罷休。

　　「曼曼姊！老總有說這書系誰負責嗎？」小妹之一抓到重點地發問。

　　「妳白痴喔？除了曼曼姊，誰有資格接啊？」另一個資歷比較久些的大聲罵了她一句，回頭又雙眼發亮地瞅緊我：「曼曼姊，妳需不需要人幫忙啊？找我找我！我自願！」

　　「什麼找妳！」丁羽珊推了她們一把，甚至像推垃圾一樣用力往後撥開：「曼曼姊，論資歷我比較夠格吧？這樣吧，妳要是有什麼需求盡量跟我說沒關係，我會赴湯蹈火幫妳做到的！」

　　……說真的，要是平常看到她們三個這麼踴躍，我應該會非常感動，但現在──我只有非常想揍人的衝動。

　　我深呼吸了好幾下，「謝謝妳們，等我跟老總確認後再說吧，現在就把這件事擱下好嗎？」我看了桌邊貼的便條，抬頭就問：「若萍姊，我拜託妳的廣告頁可以了嗎？記得三點半前要交給我。羽珊，我昨天交給妳三校的Book編號68呢？那本書的時間很趕，優先處理後要跟印刷廠聯繫，妳打給廠長了沒？至於……」

　　我話才說一半，丁羽珊跟小妹二人組就逃也似的鑽回位子上打鍵盤，霹靂啪啦的喀喀響，像是怕極了我沒聽到她們有多認真。

　　會怕了齁？再八卦點沒關係啊，哼。

　　把視線轉回螢幕前，我看見還站在我身邊的若萍姊。「還有事嗎？」

　　她溫溫的笑了笑，從背後拿了已經彩色噴墨印好的廣告頁給我。「喏，妳要的廣告頁。」

　　「真漂亮！」我大方稱讚著，「還是若萍姊厲害，時間都還沒到就已經搞定了！」

　　「少來。」她戳了我腦袋一把，「曼曼，旅遊書不是很好處理的東西。記得跟老總開會時要多注意細節一些，知道嗎？」

　　「我會的，謝謝。」

　　若萍姊在這裡的時間比我短，但美編的經歷很豐富。她待過比我們這裡更大的出版社，後來據說是個人因素就離開了，輾轉透過介紹，她以非常漂亮的成績單通過審核，成為這裡美術編輯的第一把交椅。

　　正事處理完畢，我把眼神飄向看好戲看得滿臉笑容，而現在被我盯得滿臉發青的周凱棟先生身上。

　　「周凱棟，飲水機好像有點問題，能麻煩你陪我過去看看嗎？」我笑得一臉燦爛。

　　「有問題？」丁羽珊聽到聲音就搶著發話：「可是我剛剛才泡過咖啡，沒怎樣啊。」

　　「小珊，忙妳的。」若萍姊提醒道。「Book68的廣告文案呢？等等把它傳給我，我好畫草圖出來。凱棟，飲水機有問題你就跟曼曼去看一下吧。」

　　若萍姊這麼一交代，本想腳底抹油的周凱棟只好悶著停下腳步回答：「……喔，好。」

　　走出辦公室之前，我跟若萍姊小聲道了謝。也許是因為我們年紀相仿又想法類似，很多事情我們不需要說出口對方就猜得到七八分，經由這份默契，我們的成品向來很是契合。

　　拉著周凱棟的衣角，一進茶水間我就破口大罵：「你是幫我還是害我啊！是不是嫌你老同事命太長，活著礙眼了？」

　　「我哪有！」他急嚷。

　　「哪沒有？你說，為什麼旅遊書系的消息會提早曝光？我剛剛才從老總那裡聽到大概耶！結果整個辦公室鬧得像已經要開始做了一樣！」

　　「唉唷，還不是那個徐亞諾！」他煩躁地爬梳頭髮，臉上盡是無奈。「他那人很怪耶！進到公司來不先去老總那裡，反而先跑過來打招呼，要不是我剛好在門口擋住他的臉，丁羽珊她們現在才不只這樣咧！」

　　「哈，」我冷嗆：「那敢情好我還得謝謝你手下留情囉？」

　　「夏曼，妳別這麼嗆好不好？老總罵妳了？」他略帶憂心：「我沒看過妳發這麼大的飆，是不是事情真的很難搞定？要我幫妳嗎？」

　　周凱棟的話像在我頭頂澆了盆冷水。

　　掩著臉我蹣跚地撞上流理台，整個腦子亂烘烘的，跟群猴子在裡頭開派對差不多。

　　「夏曼？妳還好嗎？」

　　悶著聲音，「抱歉，我剛剛遷怒你了，不好意思。」

　　「沒關係。」他搭著我肩膀，輕輕按握了兩下。「總編有時就是愛得理不饒人，他要是說了什麼難聽話妳別往心裡放，知道嗎？」

　　「不，」我搖頭。「不關老總的事。」

　　「那……徐亞諾？他不會是反悔不跟我們合作了吧？」

　　「也沒有。」我嘆了氣，「周凱棟，讓我一個人靜靜吧，我保證我會沒事的，好嗎？」

　　「好吧，那我先去忙了。」

　　臨走之際，他塞了我的涼菸過來，示意我可以去放鬆放鬆。我淺淺回他一抹微笑，並沒有真的走出去點菸。

　　我只是有點厭煩，很倦怠很討厭。

　　很不喜歡，每次只要徐亞諾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我就會變得一團亂，這讓我很厭煩很厭煩、厭煩得希望，我從來就不認識過這個人。

　　好累……

　　活得忙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空洞。

　　就算我如此厭恨徐亞諾，可我也不能把他從我心裡摘除。因為我始終都害怕，拔去他後，我心底那片荒曠、冷風呼號不絕的空洞，會就此把我毀滅。

　　我只能泡杯咖啡，草草收拾紊亂的情緒，然後轉個頭，把自己埋進工作裡。

　　忙碌就對了，工作就對了。

　　這樣我就沒空去想去思考，也就不用理會。

　　我努力跟自己重申著，自我說服，第一千八百五十六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