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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磨蹭蹭到十一點多,瞌睡蟲都快征服我的精神時,葉子堯才拉著我要出門。

  「沒公車上山了啦,今天別看啦……」我做著垂死掙扎。

  直到葉子堯說出他的目的地之後,我才知道他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怪問題,但我也是沒留神,套著套著就順著他的意思說出了「看夜景應該去陽明山」。

  想去陽明山看夜景就直說啊,台北也沒多少個點好看夜景的,我要是沒那麼剛好想到一塊去,豈不是還要再一搭一唱個幾回合?

  「啥?上陽明山看夜景要搭公車?」關上大廈鐵門時,葉子堯高八度的震驚傳來。

  「嗯,我以前是文化大學的,真的夜景要在文化後山看啊……紅五末班車早就跑了,而且公車也沒走文大後山。」兩手一攤,看來今天是我贏定了。周五就是要睡到飽,看什麼夜景呢是不是?

  但我千算萬算就沒預估到一件事,那就是葉子堯臉皮的厚度──我還真沒想過有人敢無恥到在街上表演「這不是肯德基」的耍賴招數。

  我仰頭,無語問蒼天了五秒才開口:「那坐計程車吧。」

  「拜託!」葉子堯露出翻白眼的表情,衝上樓又衝回來,手裡突然多了一頂安全帽,單手拉著我就跑往騎樓下,「騎機車去就好啦!」

  啥?機車?

  九彎十八拐的後山道路上、大半夜騎機車……

  那讓我突然想起某次下課搭著教授順風車時見證的一場車禍,而之所以記憶猶新,是因為那個躺在地上唉唉叫的,是同科系的隔壁班同學。

  「等一下!」我二話不說地扯住他,一臉嚴肅,「我沒機車,而且我也不會騎,更不知道路!你是沒上去過,山路很陡又很彎,每年都要出好幾場車禍的……」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問題!一切你都不用擔心,交給我搞定,OK?」他吼了一聲,照舊扯著我出門。

  這時候我才知道,看似什麼都好的葉子堯,居然是這樣一個拗脾氣。

  到了他的車邊,他把安全帽遞給我。

  接過手,我深感頭疼。從來沒用過這種像要搶銀行的全罩式安全帽,拿著它,我研究了半天還是沒辦法把自己的頭塞進去。

  葉子堯此時已經發動了機車,油門催得響亮,右腳著地、左腳踩在踏板上,穩著姿勢等我上車。但回頭一看發現我還在跟安全帽奮戰著,他便毫不留情地大笑出聲了:「丁閔涬,我真是敗給你!」

  說實話,這真是難以反駁的瞬間,畢竟透過後照鏡看著自己矬樣時,我也覺得要沒臉見人了。

  「不然別去了?」我放棄掙扎戴上。

  但葉子堯卻一邊碎碎唸地下車朝我走來,先是拉著我在椅墊上坐下,又接著取過安全帽後並拿下我的眼鏡,再力度適中地替我戴上帽子:「怎麼這麼少爺啊,連安全帽都不會戴,頭太大塞下去就好啦!啊,不過眼鏡得拿掉,不然鏡框歪了就不能用了,然後扣上……」

  沒了眼鏡,本來應該一片模糊的視線卻因為葉子堯的靠近而清晰了起來。

  從不知道,戴安全帽也能是一件如此親密的事。

  為了替我繫上扣帶,葉子堯彎著腰、就著一點微弱街燈湊近我的臉,認真摸索著下巴處扣環的相對位置。

  距離近得不超過一指,近得讓我看清了這張臉。

  膚色不白皙,但健康又光滑;鼻子不算挺也不算塌、嘴唇厚實,透著紅潤;或許是勞動量大,臉上完全沒有多餘的肉,臉型有稜有角,讓五官看起來立體得多且陽剛味十足。而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雙眼睛,微微半垂的雙眼皮、斂低的長睫毛,半遮半掩的眼神看來澄澈又乾淨。

  乾淨得不用猜、澄澈得能一眼就看穿裡頭的心思。

  「喀」的一聲,扣環扣上了,葉子堯也笑了。

  「好了!」他洋洋得意,好似剛才完成了什麼壯舉。隨後長腿一跨,就原地位置上車,示意我坐穩後接著高呼一聲,「出發!」

  機車飛馳出去,隨著他一路的嚷嚷,歡呼般地穿過大街小巷。

  真幼稚。

  長著一張男人的臉,卻是一個男孩的心。

  我在心底對著他的腦袋瓜吐槽,但卻忍不住嘴角跟著上揚。

  一路上東聊西扯間,葉子堯倒也厲害,靠著這年頭的Google Map輕鬆就找到了上山的路,接著哪怕是多彎彎繞繞的山路都能順暢過彎,只是偶爾壓車的幅度過低,總是驚得我忍不住晃了又晃。

  大概又過了幾個彎後,葉子堯大力按了煞車,回頭就是痛罵:「丁閔涬,我騎車這麼穩,你需要怕成這樣嗎!晃得跟中風一樣,不用等過髮夾彎我們就摔車了!」

  「喂,你說誰中風!」

  「就說你!」他憤憤一句,還半轉過身出手巴了我的腦袋,最後直接抓住我的雙手往他腰上套,「怕就抓緊我,別握著後頭的把手!你這樣重心跟我一樣,就不會覺得傾斜的幅度大了。」

  ……

  「葉子堯,你的腦子一定不只缺了一根筋。」我默默做出結論,然後試圖掙脫他的控制。

  如果不是缺根筋、少心眼,又怎麼會用這種把妹的方式對待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只喜歡男人的男人。

  我掙開、他拉回去,我再掙開、他再搶回去,就這樣來來回回不下數十次,葉子堯不高興了,這次直接扣得死死的,不肯鬆勁。

  「你鬧什麼?」他問,不明所以的,「既然會怕壓車,就好好抱著我啊!」

  他不高興,我也來了火氣。

  「抱著?這樣嗎?」故意緊緊貼了上去,摟著面前的身體,一股溫暖直熨著被風吹冷的衣服繼而鑽進心底,卻阻止不了我嘴裡吐出的冷意。「被一個男人抱得這麼緊,你真覺得妥當?」

  聽見我的話後,葉子堯僵住了。

  在漆黑的山道上,我們沉默。

  抬頭一看,月色一點都不亮,四周一片黑,只有車頭大燈映出前方一塊地面,而我從他的沉默與僵硬中得到答案。

  我提醒他,也提醒著自己。

  如果不是這麼一摟,我根本就不會發現自己的心居然開始走偏了。我讓一個人影響自己的生活、改變自己的習慣,甚至連本來不樂意做的事都開始能接受、都願意去嘗試……

  為了一個直男心動,很危險,而且不值得。

  只是葉子堯出現的時機太湊巧,補了我心底的缺口罷了,我們就該是兩條平行線、就該只是二房東跟房客的關係,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共乘著一輛機車、扛著冷風,半夜裡爬上山,湊在一起看夜景。

  所以我打算鬆手,坐回原本的位子,不管是身體,還是心。

  但葉子堯永遠都早我一步開口:「抱著才安全。」

  聞言,我猛地炸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非要我說得這麼清楚是不是?你載著一個同性戀半夜上山看夜景……」

  「同性戀又怎麼了?」葉子堯淡淡出聲,語氣平穩得像在討論天氣好不好,「我沒拿你當異類看,你又何必把自己看得跟普通人不一樣?不就只是喜歡的對象跟自己同性別而已嗎?」

  他的話讓我噎了一下,出聲都顯得乾澀:「葉子堯……」

  開了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沒有回應,只是壓緊了我的手,再次發動機車:「既然陪我來看夜景,就開開心心的、安安全全的。」

  車子發動前的最後一秒,他的聲音飄進我的耳裡。

  「而我不介意的事情,你也不需要煩惱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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