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著公車,窗外的霓虹迷惑人眼,車塵喧囂,就跟我的心境一樣不能安寧。

  如果不是許毅,或許我就不會意識到對葉子堯的情感已經放得這麼深。

  「還以為只是內疚……」

  禁不住地自嘲,看著沾染鮮血的雙手,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衝著別人揮拳的一天,除了小時候那一點點曾傷害過誰的模糊記憶之外。但我不在乎那點記憶,都是十二歲之前的事,是我早就丟棄的事。

  可我卻做不到不去在乎葉子堯。

  握著手機,我好想打給他,好想好想知道,為什麼他要與陸寰宇起衝突、為什麼那時候要保護我、為什麼這些日子要待我這樣好,又為什麼,不惜挨了刀卻還小心翼翼地隱瞞著真相……

  我想知道,想得都快發瘋了。

  從來沒有強烈感受過心跳如此之快,快得胸口像會發痛。也從來沒有因為一個人而感覺心裡頭百味陳雜,想起他來會帶著一絲甜,卻又有一抹苦味,乾澀的苦味──明白,他將不會回應我的苦味。

  把臉埋進雙掌間,眼前的黑暗裡只剩自己心中的真實。

  丁閔涬,你不該認識這樣一個不適合自己的人……

  而最不該的,是你早在不知不覺間,就交出去的那顆心。

 

  那一晚,我在外遊蕩到夜很深了才回去。因為我不敢面對葉子堯,至少此刻不敢,我怕我會讓本能失去控制,不小心就脫口說了些什麼。

  進到家門,本來應該漆黑一片的屋子,卻有個人專程替我留了一盞燈,很微弱卻溫暖,暖得我覺得那點昏黃會燙傷人。

  望著那盞燈許久,腦子一片空白、心底一片恐懼,最後只能伸手關了它,再把自己鎖回黑夜裡。

  不要想,不要往心裡放,不然只會繼續沉淪──

  然後我失眠了,不知道望著天花板多久才能失去意識,但卻更悲慘地在一個又一個的夢境裡徘迴、遊走。

  很亂的片段、很模糊的回憶。

  我想起了一些人,曾經待我好卻又遠走的人。

  我也想起了一些事,曾經美好但最後是以不堪收場的事。

  還想起了,某個非常非常炎熱的夏天──

  那天的太陽烤得柏油路很燙,我滿頭都是汗,鹹鹹的流進眼睛裡,痛得張不開。

  然後只聽見身邊不斷地有人喊著:「你這個沒人要的!」

  接著就是痛。

  很痛很痛,不管是心底的,還是伴隨那些聲音砸過來的石頭打痛的地方,都非常的痛。

  我在一棵很大的榕樹下,衣衫襤褸、粗舊、而且過於寬大,露出來的肩頭被銳利的石子劃破了好幾道刮傷。我蹲著,被一群孩子圍在正中央,不斷承受著他們在言語上、身體上的霸凌,而我不敢反抗、不敢哭。

  直到一句讓我臉色慘白的話冒出:「欸!你們說這個沒人要的這麼愛裝可憐,他是不是根本沒雞雞啊?」

  「才不會!我媽媽說短頭髮的就是男生、是男生就有小雞雞!」

  「屁啦!甲班的胖妹還不一樣是短頭髮,她就沒雞雞啊!」

  「齁,說不定喔!你看他怕得跟小雞一樣,連反抗都不敢的,一定沒有雞雞啦!」

  「而且你們聽過他哭沒有?超小聲的!就跟女生一樣啊!他一定沒有雞雞!」

  「那我們把他褲子脫下來檢查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最天真的話,就是最凶狠的刀。

  他們的暴行混著讓人發冷的殘酷,在我腦筋空白的幾秒內,好幾個人已經逼了上來,伸手就是扯著要脫我的衣服。

  「小丁,不能跟人吵架,那是壞孩子的行為。」

  孤兒院裡的老師這樣告訴我,但卻沒有說,當壞孩子欺負我時,我能怎麼辦?

  「小丁,你要乖,不然沒人會認養你的,知道嗎?」

  孤兒院的園長這樣說,但卻從來都沒有將來院裡的陌生人們帶到我的面前過……

  「小丁,不要一直哭!這樣讓人很討厭!」

  而這是,我爸媽曾經說過的話。

  他們都不要我,無論是爸媽還是園長跟老師,都是因為不在乎我、不想管我,才會放任我被其他孤兒、被這小區裡的孩子們欺負……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該承受這些?為什麼我只能被拋棄?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

  「我不要當沒人要的!我不要!」

  我大叫地哭了出來,然後抓住了樹下一根斷掉的細枝,狠狠地回敬在那些人身上。

  一下又一下,誰靠近我、誰傷害我,我就打他──用比他還要兇猛的力道打他!

 「沒人要的發瘋了!沒人要的發瘋了!」

  他們大聲嚷嚷,飛奔著逃離我身邊,讓這座人肉圍牆終於裂出了口子。

  而我不再選擇沉默,不再選擇被動地承受。我揮舞著樹枝報仇,同時哭得比任何一個挨打的人都大聲。

  最後我用力一揮,樹枝斷了,落在地上時,接著的是滴答滴答的鮮紅液體。

  那一刻我很茫然,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抬起頭看,一個很陌生的男孩就站在我面前,而那人高舉的右手臂上則是插滿了斷掉樹枝的碎片,伴隨著擦破的撕裂傷及鮮血。

  周圍沒有別人,只剩我跟他。

  他什麼都沒說,沒有哭、沒有罵我、沒有反擊,僅僅睜著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然後用沒受傷的手摸了摸我的腦袋──最後我又哭了,嚎啕不已。

  那時候的我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覺得,那雙眼睛就跟後山小水溝裡的清水一樣乾淨、澄澈。

  後來大人來了,發現我的衣服破爛、男孩傷得厲害,就各自帶了回家。

  夢境一轉,好像是過了很多天,我仍是在那棵大大的榕樹下,但這一回身邊只有那個男孩。

  明明就受傷了,脖子上綁了巾子掛著手臂,但卻像沒事一樣地在爬樹。發現我盯著他看,半句也沒說,只是指指大樹幹又指指我。

  我忘了我有沒有爬上去,只知道我不敢看他、不敢看那雙太過乾淨的眼睛。

  等到很久很久以後、我知道自己錯了、覺得自己的臉皮夠厚、可以跟他說句對不起的時候,我已經找不到那個男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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