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我……」碧青顫顫巍巍,爬著向前跪伏在地,「徒兒知錯、徒兒知錯了!」
來者憤憤又是一掌掀倒碧青:「上次掌門輕輕提及讓我多加管教妳,為師還不清究竟,如今一看,妳恣意而為、妄動殺機,連稟報師門都沒有就私自處刑,甚至還敢在此禁處發動滅妖劍陣!」
「師父……師父……」碧青抖著嗓音,臉色慘白地爬回來後,遠遠見著了罪魁禍首便一改神色,伸手怒指顏金玉。「師父,就是她!她是妖、是妖啊!我、我是來給掌門送宮文的,卻在掌門院所看見這妖物──她還竊走了師祖留下的琉璃冰珀!」
藏青男子聞聲回頭,顏金玉這才見著來者相貌。
黑中帶白絲的頭髮全數紮起成髻,面容剛毅,斜飛濃眉、銅鈴似的大眼、約莫三吋長的黑鬚遮住半張臉,嘴角緊抿,神色不怒自威。雙眼一瞪視過來,就讓顏金玉不自覺地感到背脊略略發涼。
「我、我沒偷……」她怯懦懦地應聲。
男子擰眉,卻不似碧青這般不問因由就胡亂出手。他轉而看向孟子陌,啟口沉問:「七師弟,這事你作何解釋?」
不稱掌門,竟以長幼尊卑身分稱之、口中有些許興師問罪意味的,便是【極天宮】中的第一尊者,浮屠。
孟子陌平靜回視,話語不卑不亢:「師兄所問何事?」
「當然是這妖物為何會在你的居處!」
「她曾救過我一命,魂飛魄散之前,我便將之寄於琉璃冰珀內助她凝魂。」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此帶過孟子陌與顏金玉的關係,更無形間將顏金玉的身分拉高許多,不再只是一隻誤闖來此、可任由他人揉圓捏扁的閒雜小妖。
顏金玉微微一怔,感受到孟子陌蓄意維護自己的善意,感念在心之外,淡淡的,也有些許微不可言的欣喜。
原來孟子陌並不將她視為一個陌路人而已。
「救你?」浮屠先是詫異,隨即大笑嗤之:「就憑她這種樣子也救得起你堂堂【極天宮】的掌門?七師弟,我知你心善,但對此等偷盜之輩友善,那便是給了她再行歹事的機會,真正的教化,是要根絕她的惡念!」
浮屠振振有詞,於情於理都是實話。
「她救我,乃起自善心,而偷盜之言,則子虛烏有。」
「不,琉璃冰珀就在那小妖身上、我親眼見到的!」碧青急忙大吼出聲,「劍陣才方近她身,就有強光直接把我擊開,若不是寶器琉璃冰珀就在她身上,區區一抹殘魄又怎麼可能逃得過滅妖劍陣!」
「碧青!」浮屠怒斥。
她這一出聲非但道出是她自己在禁地用了殺陣,言辭間更是強勢,極有大不敬尊長之意。
可碧青卻反因遭了浮屠怒斥而更顯委屈:「天地有正氣,除惡扶弱更是修仙者的本命,我見妖物屢次出現在掌門居所又不安好心的,這才用了劍陣誅殺之,師父,碧青究竟何罪之有?反倒是那殘魄妖物故作可憐,老想騙得掌門師叔為她作主,這回還連竊取琉璃冰珀之罪都……」
「既已知道她只是花魂殘魄、害不了任何人,為何又總想取她性命?上天都有好生之德,妳碧青就毫無憐憫之情嗎?」孟子陌鎖起眉頭,有著淡淡不悅,「而受人滴水之恩,則應當湧泉相報之理,妳豈又不能明白?難道依妳所言,我孟子陌非但不該救她反倒是該殺她了?」
孟子陌其聲咄咄,面對碧青的辯駁終於動了真怒。
「人妖神魔,都是一條性命,輕易取之,與惡徒有何區別?如若妳連判斷是非、輕重都無能,修練為仙又有何用!」
將一切看在眼底後,浮屠嘆了口氣,對碧青揮揮衣袖,示意她先行退下。等人離去,他才接著看向顏金玉,「妳……」
顏金玉明白倆人這是有話要說,便立即施咒讓自己回了琉璃冰珀內,並封絕五識,對外不聞不問。
孟子陌看著手中冰珀內的綠光微閃又逐漸沉息了,才無奈開口:「師兄,我非有意冒犯。」
浮屠卻彎身揖禮:「是我管教不嚴才讓孽徒冒犯掌門,還請掌門責罰。」
「師兄莫如此,子陌承受不起。」孟子陌探手一扶,接著才將顏金玉出現於此的原由娓娓道來。
「看來她也是遭受無妄之災了。」
說助孟子陌除妖一事無錯,但助力卻有待商榷,畢竟還沒除妖前,顏金玉就已被打得散魂了。可要將顏金玉撇得一乾二淨也顯得孟子陌不近人情,「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約莫是此事的最佳寫照了。
「正是。而小花妖時隔三十年才能凝魂,怕是固魂還得耗上更多時間。」而且期間還將可能不時有碧青如此人等逼害,哪怕是一派掌門,孟子陌也是無法可施。
※※※
之後浮屠又提了幾個說法,如將顏金玉送至深山內休養、或交給人間小戶扶養、或回山林一趟託付給其舊識,但孟子陌並無相應,因為這些方法他都想過,卻仍困於顏金玉可能因此殞命之難。
眼見無法可解,又非是燃眉之惱,浮屠最後只得先行告辭孟子陌,回山腰處的【無殺殿】去看看碧青。
送走了浮屠,孟子陌轉進中殿,這才想起應當查看一下顏金玉的傷勢。只是對著琉璃冰珀呼喊再三,裡頭卻僅是一片沉默。
隱隱的不安泛起,他只好施法以外力將顏金玉從中移出。而顏金玉才剛顯形一瞬,雙腳都未站妥,隨即便癱倒在地。
早時無細看,如今靠得近了,孟子陌才見到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劍痕,有些入骨、有些皮肉翻捲,一看就知碧青下手之際未曾留情。軟軟倒在地上的身影氣若游絲,出氣多、入氣少,面色死白近乎透,而再定睛一瞧,手腳的枝微末處更是飄散著淺淺光點,像是就要解體散魂。
無法多作耽擱,孟子陌直接用真氣化刃地在左腕上劃破一刀,接著彎身攙起顏金玉摟進懷中,單手扳開她的嘴,滴進數滴自個兒的血。等到鮮血入喉,他又將顏金玉的身子扳正背對自己,隨後大掌貼在背心處,以此輸進大量真氣。
他是早已修得金仙之體之人,血肉充滿靈氣,此刻用以補全顏金玉更為殘破的魂體是再適合不過。而早些時候他之所以沒用,是這法子過於剛硬,若非此刻顏金玉命在旦夕,他也不願出此險招。
可一滴鮮血一道精氣,加之毫不顧慮地輸進真氣,此番折騰下來,換回來的一口氣,傾刻間也讓孟子陌的道行生生退了數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