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窩，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

　　打從顧子鳶接手【羽嫿閣】的第一天起，便立下了一個規矩：【羽嫿閣】什麼人都能進，就樓上，得張大眼了才給進。

　　酒肆是龍蛇混雜、客收四方沒錯，但也分得上等、中等和下等。

　　上等酒肆，酒品曼妙，一位難求；中等酒肆，酒品多樣，座無虛席；下等酒肆，酒品低劣，門可羅雀。

　　顧子鳶不要【羽嫿閣】只是一般酒肆，她訂出這條規矩，選出眼光毒辣的三個店小二讓他們分出來者的差異。若是販夫走卒，就坐樓下；若是衣著光鮮、言談有物、神色匆匆隱晦的，則通通都往樓上帶。

　　士農工商，人也分等，生意上門她自是來者不拒，只是使了點小手段，給出各自的需求。

　　人進酒樓，無外乎三件事：喝酒、談天、安排事情。

　　一般人多是頭兩件，聊的不是張家嫁女，就是劉家兒子鬧事這等無傷大雅的市井風聲，可那些衣著光鮮又神色隱晦的，就多是三件都可能，不外乎是世家子弟把酒言歡、談文論詩，或者是江湖人士說些不可給他人知道的消息。

　　要知道一般酒樓好找，但要這般地處鬧市卻又安靜隱蔽的酒樓，她【羽嫿閣】若是認了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

　　拜這些她苦心讓人隔出來的紗幔所賜，顧子鳶此時苦著張臉、猛戳饅頭的憋屈樣才沒讓人看見。

　　顧子鳶望了望外頭天色，第十次可憐兮兮地開口：「小娟啊，妳饒了我成不成？就一次、這一次！讓我出去吧，好不好？」

　　「二少夫人有令，奴婢不敢不從，還請小姐趕快把帳看完，早些回府。」

　　「別這麼硬嘛，妳瞧，這是【羽嫿閣】的二樓，咱們在這說的、做的別人都看不見、聽不著，妳要放了我，也絕不會有人發現的！」顧子鳶涎著臉笑，「我的好小娟，妳就在這喝酒吃菜歇息歇息，我跟妳保證，酉時二刻前我一定回來同妳回府！」

　　立在顧子鳶身側的小娟眼觀鼻鼻觀心，不管顧子鳶是破口大罵還是軟聲央求，她的面色都絲毫未改，最後仍是那句「夫人有令」。

　　磨到最後，顧子鳶垮著一張臉叫陳伯送來帳冊，攤開那工整的帳冊後，她哀聲嘆氣，久久不止。她顧子鳶不畏強權、不怕地痞、不理流氓，就獨獨怕這種油鹽不進、滴水不漏的強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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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過去，顧子鳶看完了帳，呷了口陳伯特地替她準備的濃茶後，緩緩地吁了口氣。

　　陳伯是個很精明的人，也是當初娘留下來給她用的人手。帳冊記錄詳全，沒有半分錯誤，也仔細分了來客，讓閣內的月收又添增不少。

　　唉，她本想隨便看看後就去城西那裡四處逛逛的……

　　顧子鳶拿起帳冊三步一拐五步一彎，慢慢晃出層層紗幔地下了樓。

　　等來到陳伯面前，她遞出帳冊，淡淡笑了笑：「帳沒問題，有勞陳伯辛苦。」

　　「小姐客氣了。」陳伯連忙收下帳冊，想了想便道，「今日小許去集市買著了小姐您說的鮮魚，如今正在廚房裡活水養著呢，小姐去看看不？」

　　「買著了？」聽見有活魚，顧子鳶立即拋下了原本正規正舉的表情，一臉喜色，興奮地拉著陳伯直衝門後，邊走邊問，「河魚還海魚？若是河魚可得養個三、四天才成，讓小許他們三個看著，每天打井水養，讓魚把土腥味吐乾淨了才能殺……還有芳姨呢？我前兩天才琢磨了個烹魚的法子，今兒個就讓她給我試試……」


　　顧子鳶坐在最靠近陳伯的一張桌子上，打自廚房出來就一雙眼沒離過那扇門，手裡更是握著筷子猛點、猛戳桌面。

　　「怎麼那麼久啊……」顧子鳶都覺得自個兒的眼睛要望穿秋水了。

　　她只懂吃略懂煮，那法子她形容得亂七八糟的，也不知芳姨是否懂她意思，能做出她想要的東西。

　　等啊等，看小娟又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就覺得累。

　　「別守了，我這是有要事要辦不會跑的，妳就坐下吧。」然後拿了雙木筷塞給小娟，「等會兒妳也替我嚐嚐，不管好吃還難吃，什麼感覺都得照實說給我聽！」

　　甫交代完，就見一身灰服的小許掀開簾，滿臉嘖嘖稱奇地送上一盤金黃魚肉。

　　「小姐，您這魚可真折磨人啊，芳姨差點都剁了手才做得出來。」他喳呼著。

　　擺上桌的鮮魚立在盤中，兩側竟如羽毛般地參差凸出，像是用刀一筆一筆刻出來的花樣，魚身用滾油炸得酥脆，那些花樣更顯精緻。

　　顧子鳶滿意地猛點頭：「芳姨不愧是芳姨，這刀工真是漂亮！我那調醬呢？快，快給我淋上！」

　　「這就來了。」一道水般溫柔的嗓音響起，就見風姿綽約的娘子緩步而行，手上端著碗紅得發亮的熱湯推簾而出，隨後一把澆在魚上。

　　霎時滋滋作響、熱氣蒸騰，紅豔的滾湯讓魚身上的羽毛紛紛綻開，露出細白魚肉後又裹上一點紅亮。當這極致燦紅即將淹沒整條魚時，娘子左手朝空一灑，滿目的碧綠、翠白、翡朱碎末落下，細細碎碎地鋪滿了整個盤子，頓時更是增添出一股醉人的眼花撩亂。

　　顧子鳶見狀簡直是眼睛放光，迫不及待地挾起一片魚肉後，便塞進嘴裡細細嚼了嚼。

　　「好吃！」她略帶些口齒不清地數著，「魚肉外酥內嫩，醋味酸舌卻不搶，糖味恰到得宜，辣子更是微帶辛嗆，誘得人還想再嚐！」忍不住又挾了一口品嚐，滿臉的幸福無比，「好吃、真的好吃！芳姨，特別是妳最後天女散花灑上的蔥蒜末與辣椒丁，這麼給熱氣一逼，真是色、香、味毫無缺陷可言哪！」

　　「您喜歡便好。」娘子笑了笑，自己也嚐了一口後，才有些驚訝地道，「小姐您可真行，這活魚一般都是清蒸才顯得出鮮味，但小姐您的這道菜卻讓味道更顯一層樓了。」

　　廚娘本名李芳實，她一身淺紫素服，臉上脂粉不施，一根木簪簡單挽起長髮，在腰上繫著塊綁布，整個人顯得俐落、乾淨而樸實。她今年三十二，面容平平算不上姣好，可廚藝高超，在此刻揚著驕傲笑容時，竟顯出別有的一番傲骨風情。

　　她本是別間客棧裡的管事娘子，因著對下廚有興趣便常常幫打手，只是廚房裡當家的心眼小，不待見她這般天分好又搶事做，遂找了幾個原由打發李芳實出去。恰是遇上顧子鳶接手【羽嫿閣】、風風火火找廚子之際，才由李芳實過五關斬六將，一舉奪得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