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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是拿花瓶砸了守衛一,趁守衛二震驚之時連忙繞過縫隙穿出去。

  試著聽聲辨位,一步步閃著路上零落的守衛,慢慢靠近戰火沖天的核心地。

  放眼的一切都很凌亂。

  木造的山寨壁上染著零星火光,官兵和山賊多數採一比一對峙著,這邊喊打那邊喊殺,叫囂和怒罵混著武器金鳴雜響,燃燒的黑煙擋住我的視線,隱隱約約的,在亂七八糟的隊伍裡,似是有幾個騎著馬的人在後方。

  其中一人著淺藍衣袍,很像是顧子睦的身影。

  我頭一次心底完全失去分寸,散著腳步就往死裡頭鑽,只盼著能去到他的跟前見見他。

  理智告失,複雜的情緒衝擊著我,落著模糊的眼淚時,像是又驚又喜、又痛又甜,所有的掙扎與糾結都消失了,只留下最強烈的渴望蒙蔽了一切。

  也包括我的視線。

  穿過一些人時,脖子倏地一緊,回頭驚望才知道是那個抓我的大漢揣住了我的後領。

  他的臉上身上都濺著鮮血,右手一把大刀殺氣騰騰,大眼突突地瞪著我,鼻孔噴氣。

  「就是妳!」他漫聲大吼,看著我的眼神像會噴火。「頭咧說這些官兵都找妳來著!臭娘兒們!」

  幾乎像在同刻,遠遠一道視線鎖了過來,熟悉得讓我掉下眼淚。

  「臭娘兒們!去死吧!」他猙獰地笑,狠狠推了我一把摔在地上後,手起隨即刀落。

  遠遠的,我看見了顧子睦正穿過隊伍縱馬狂奔,他臉上無法遮掩的憤怒、憂心和疼痛,讓我笑了起來。

  我可以死了沒有關係,就停在這一刻就好、就停在他那麼在乎我的這一刻就好……緩緩閉上眼睛,我靜待死亡降臨。

  「住手!」

  憤怒的聲音高張,一陣鏗鏘的碎裂聲應響,我頓時感到臉頰尖銳的刺痛。

  霍地睜眼,看見大漢的刀咚地斜插在我身旁地上,就離我不到幾吋的距離,摸了摸左臉,被刀劃破的傷口淋漓泛疼。

  大漢錯愕地看我一眼隨即怒視遠方,而我也見到高聲喊罵的人是誰,居然是阿富,這是唐井富的軍隊……

  在阿富身旁有個黑影,他的手裡握著幾把短匕,我看了地上一眼,發現就是他發出的短匕把大漢的刀打掉的。

  顧子睦的影子清楚了很多,他就在十丈之遙。

  神色匆匆駕著馬時,他似乎口口聲聲喊著我的名字。

  一旁的山賊揣了他的馬繩,顧子睦就這樣摔在地上,而大漢也拾起了刀,刻不容緩就下手了。

  撕裂般的疼痛瞬間在我背脊炸開,我倒在地上,感覺到自己的血洶湧著瀰漫了周身,我只來得及對十丈外正遭人圍攻壓著跪地的顧子睦笑了笑,感覺到他錯愕視線的沉痛後,就失去了所有力氣。

  恍惚中,我像是聽見顧子睦的聲音,穿越了漫天廝殺,狂放而痛苦的——

  「寧香!」






















                      【最終章】

  睜眼的時候,我像是睡了好久好久。

  我在哪裡?還活著嗎?那顧子睦又在哪裡?

  只有白色的日光燈回答我。

  日光燈……

  我突然讓狂妄的黑暗抓住,猛地坐起身時,周遭的一切都讓我如墜冰窖。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床被,電子儀器的滴答響,還有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是現代的醫院病房。

  我回來了……我居然、居然穿越回來了。

  為什麼我沒死?為什麼沈湘沒死!

  看著手上扎著的點滴針頭,我瘋狂地拔了起來,跳下床時雙腳無力還跌在地上,觸手的冰涼和消毒水氣味都兇猛地提醒著我,我回到了現代。

  我不要……我不要回來!我不要!

  拼著力氣,我想爬出病房。

  滿腦子渾沌得厲害,傷慟至極的眼淚不斷,死咬著唇哭不出聲。

  為什麼老天這樣對我?

  連讓我死在顧子睦懷裡都不能嗎!

  為什麼要送我回來這裡?為什麼!

  「姊?姊妳醒了?」

  不要拉我!我殺紅了眼地掙扎,就是掙不出來人的箝制。

  「老姊!妳怎麼了?很不舒服嗎?怎麼摔下床了?……護士、護士,我姊醒了,沈湘她醒了!」

  我被一堆護理人員強硬拖上床,強烈反抗時挨了一針鎮定劑,漸漸癱軟之前,我終於能看清那個一直喊我姊姊的人是誰。

  他是我弟弟,小我三歲的親弟弟,沈煒倫。





  是煒倫發現我在房裡服安眠藥自殺的。

  他打了一一九,讓救護車把我送來醫院洗胃急救,可是時間晚了一點,雖然我的身體恢復了呼吸心跳,但卻沒有任何意識,昏迷指數極低,只會像個植物人一樣躺在床上靠儀器維持生命。

  再度醒來後,我只是冷著臉聽煒倫說話。

  他說他差點被我嚇死,他知道我老是心情不好,但不知道我居然會動手自殺,他很後悔自己忙於工作都沒有關心我,邊說邊哭,讓我想起哭得像包子的昊陞……

  煒倫還告訴我,爸媽都很難過,看到遺書之後才後悔給我這麼大的壓力。爸媽在家裡每天都傷心欲絕得厲害,聽到我終於醒來的消息就忙著四處去廟裡還願,要過兩天才會來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乾澀地開口:「不想來看我就直說,幹嘛替他們說謊?」

  他訕訕地看向旁邊,拿了顆蘋果走開說要去切給我吃。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冷冷地笑。

  這才是真實。

  曾經和睦的家庭,崩壞的速度比本來就破碎的家庭還來得快。已經忘記是媽媽做了什麼出賣家裡的事情了,只記得家裡翻起巨浪,一眨眼就四分五裂。

  憂鬱症讓爸爸的精神不好,在家裡不是和媽媽冷戰,就是破口大罵。媽媽也狠下了心,冷冰冰對待他時,把所有寵愛都留給在外地讀書、最近才返家居住的弟弟身上。

  然後我沒了工作,在這樣烽火的屋裡就沒有了說話資格。

  買了房子後的經濟壓力一直很重,家裡像籠罩著黑霧,一天比一天更讓人窒息。

  我從不知道,被剝奪生存的感覺是這種樣子的。每天一張開眼睛,時間就不屬於我,所有家事都落在我的頭頂上,我必須學拿菜刀、學炒菜,洗衣煮飯拖地掃地,摸著自己因為清潔劑侵蝕而日益粗糙的掌心時,我就明白自己再跟千金小姐這四個字不會有關係了。

  好,不會更好,但差,卻可以更差。

  我整日被關在家裡不敢出門,沒有工作沒有錢,我拿什麼理由出門都是挨罵。繁瑣的家事每天都有,我就像是被隔離在黑箱子裡求助無門的蟬,悶在心底的嚎啕一天復一天,直到我再也不會笑、不會哭為止都還是看不到盡頭。

  服侍著所有工作後回來的人時,我總冷著眼看他們的模樣。

  看電視的看電視、打電腦的打電腦,那麼隨心所欲得自在,有工作就可以當少爺小姐,而沒有的人就只能當僕人菲傭嗎?

  身體累了,心卻更累。

  做著無盡的家事,勞碌整天能喘口氣坐下來時,他們自以為是關心的言論就會像刀子一樣刺過來,把我扎得滿身傷卻永遠都不會足夠。

  批評著我,要我放下身段,再怎樣廉價的勞力工作都有薪水,逼著我把僅有的尊嚴丟掉,徹底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驅竅。

  沒有存在的價值,也沒有存在的意義,沒有人需要我、沒有人在乎我……

  我冷著笑,終於再一次又一次家事轟炸和埋首批評中,選擇走上絕路。

  這才是真實。

  當我夢見這些永無止盡的傷害時,我真的不知道可以逃去哪裡,人人都說家是堡壘,但對我而言,卻是個最暴虐的監牢……





  煒倫帶我回去時,我才知道都是他在醫院照顧我,爸媽對我不聞不問,好像還曾經想鞭打我,說我不孝才敢自殺。

  我看著他們劈頭的憤怒,分外想念岳卓和李氏。家也是有比較級的,我彎著嘴角,承受比人格踐踏更淒慘的羞辱。

  回來不到一天,所有事情又都落到我頭上了,不會有人聞問我的身體怎麼樣,他們比較在乎地板很髒、沒衣服穿和幾點開飯的這種事情。

  悶著頭做了兩天後,我趁著所有人都不在時把自己鎖在房裡發呆。

  看著鏡子裡的沈湘,連岳寧香十分之一的清麗都沒有,雙眼無神、面容呆滯而且體態臃腫,就算我是因為疾病而成為這種樣子的,也不會有人在知道後對我好一些,因為他們還是比較喜歡美女,不喜歡肥子。

  幾萬分之一機率的疾病就種在基因裡面,無關任何理由,就只是倒楣,我甚至連學名都搞不清楚就讓這病纏了十幾個年歲。

  苦苦彎著嘴角,我想回去想得不得了。

  如果活著就是這種樣子,我為什麼要活著?十幾歲病發倒下時差點死了,二十歲復發時也還是臨門一腳,從鬼門關回來這麼多次,結局卻都是一樣的。

  活著就是一再重蹈覆轍的痛苦,那到底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我拿出了另一罐沒開過的安眠藥,還有一把全新的美工刀。

  動手前我想著穿越後的一切。

  岳家人顧家人,不管是誰一開始都只是陌生人。陌生人最好了,不會平白無故傷害我,所以我肯對他們好試著改變……但這裡不一樣,越靠近的人下手就越重,他們已經磨光我的所有了,我靈魂裡的岳寧香是大明朝的他們造出來的,而不是這裡。

  顧子睦,如果我回得去,我會原諒你,陪著你過完一輩子。可是如果我再也回不去了,那我希望你會好好的、過完你平順的人生……因為能遇見你,就是我破碎人生裡最美好的事了。

  邊笑邊哭,我吞完所有的藥,躺在床上時,感覺到奔騰的血液正衝著我在右手腕上劃下的刀痕湧出。

  「正……應記浮生若夢,若一朝情冷……願君隨……珍重……」

  再見,顧子睦。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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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