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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信命數?」他緊緊閉上眼,痛苦地低咆著。

  低低垂下眼,「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明日過午,我和子睦就會返回顧府。」

  我轉過身不再看他,但走了兩步他卻又開口了。

  「岳寧香。」他喊著我。

  我頓了一下停在原地。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信命數、我不信!」

  我回身拉過門板,在完全闔上之前,我看見了阿富偏執得有些顛狂的神態。

  「但我信,而且不敢違背。」

  我如此回答。

  回房的腳步每一下都沉重無比,我的腦海裡盤旋著阿富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誓。

  如果真的那麼容易就能爭過老天,那我還會在這裡嗎?

  我冷冷笑了一下,不過就是癡人說夢,醒了就會沒事的。

  燈籠照著路,在拐過牆角時映出一雙鞋。我抬頭看,是衣衫未改的顧子睦。

  「怎還未就寢?」我問他,以他的生理時鐘來算,他早就應該睡死了。

  「在等妳。」

  「等我做啥?你餓了想吃夜消麼?」我裝做若無其事的微笑。

  顧子睦看著我,接著把眼光調遠看向小院,目光灼灼地回答了。

  「等妳告訴我,為何那人要等妳一夜。」




  我嚇了很大一跳,馬上就拉著他回房,拼命否認阿富在等我的事情。說穿了那也不是等,就當他夜裡寂寞睡不著出來坐坐、點著蠟燭數綿羊這樣不行嗎?

  但顧子睦涼涼開了口:「長驢耳的岳寧香,顧某洗耳恭聽了。」

  ……我真的很討厭聰明人會舉一反三這種事!

  我裝死裝到最後一刻,他鋪好床被換下衣服,滅了燈後,像是萬籟俱寂只剩下我倆的呼吸聲。

  我不習慣高枕頭,老是很急促地換氣,可顧子睦和我不同,他的呼吸綿長而穩定,像是長節拍的安神曲。

  所以我不自覺地全說了。

  等我把一切都告訴他之後,我感覺胸口疏了口悶氣。原來一直這麼沉重,阿富寄放在我這裡的情感,也讓我呼吸困難。

  他安靜了一陣子,才慢騰騰地道:「妳若喜歡他,我可以給妳休書。」

  ……靠!

  「顧子睦!你是腦袋壞了還是耳朵積水?我說了,我只當他是親人、是二哥!」我氣到趴在床沿瞪他。

  他是覺得不夠麻煩、不夠亂,想多插一腳是不是?

  「惱什麼,我只擔心妳口不對心,問問罷了。」

  機車鬼!

  「我沒你這麼好心思,連對著大樹幹說祕密還拐彎抹角、東扯西瞞。」我哼哼地回嘴。

  「這般說來是落花無意而流水有情了?我才覺得怪,整日像有人從背後盯著讓人不舒心。」他很不要臉地跟我抱怨,「那妳方才又勸他的一席,可聽進去了?」

  說到這個就沮喪,「沒有,似乎更糟。」

  我重申著阿富想逆天改運的發言,完全被他打敗。

  顧子睦沉吟著思考了會兒,卻突然問我一個怪問題。「殺過雞麼?」

  啥?

  我抓抓臉,呆呆地回答:「沒啊。怎了?」

  「殺雞是在脖子抹刀放血,等血流乾了雞才會死。我有法子幫妳讓他死心,可妳得要有心理準備,這可不是抹刀放血就算了,而是往死裡踩,痛不欲生。」他說得冷靜,我聽得頭皮發麻。

  「真、真要這麼狠啊?」

  「隨妳便,只是凌遲也是種緩慢的死刑罷了。」

  呃……他真是鼓吹得毫不費力,我馬上腦海就浮現被放血的雞在苟延殘喘的悲慘畫面。

  顧子睦說得對,凌遲也是種緩慢的痛苦,不如一刀斃命,就此了結吧。

  「那我該如何做?」


※                ※                ※



  隔日一早,顧子睦就跟前跟後地隨我在【沁閔居】穿梭。

  所有在顧宅會有的親暱全都加倍放大,手不但緊緊牽著不放,他還會趁阿富看過來的時候摟我的腰、輕撫我的臉——

  整個就是吃豆腐都不用錢,這次還連對不住三個字都沒講!

  我不知道得花多大力氣才忍得住不用教訓色狼的方式,去踹他的脛骨和肘擊他的肚子。

  就像現在,他又杵在昨日的座位上牢牢盯著我看。

  顧先生,你看可以,但能不能別含情脈脈看我、也能不能少用點眼神挑釁阿富啊?我想吐和揍人。

  他這招真的太over,有時候看到阿富躲去角落暗自神傷的樣子,我會很想停手。只是顧子睦也隨時都注意著我,一瞧見我有打退堂鼓的意願就會假藉倒茶給我喝的理由靠過來。

  「別鬆神,放手就前功盡棄了。」他說。

  「嗯……」我為難地點頭。

  但顧子睦附在我耳邊輕哼了聲,「怎麼,捨不得?我看還是給妳休書,讓妳跟他雙宿雙棲如何?」

  「不、必、麻、煩、了。」

  我瞪他,看見他訕笑的表情氣得哆嗦。

  他是不是生活太枯燥煩悶才會以捉弄跟挖苦我為樂趣?

  「我知道了,我會有分寸的,你回位子上去吧,少在這兒礙手礙腳。」我嘖他趕人,欠揍的表情看了就討厭。

  「不急。」他淡淡灣起嘴角。

  今天看太多這種表情,我背脊一陣不安地發麻,偷偷轉過眼神,阿富果然正望向我這裡。

  我無奈地把手放在櫃檯桌子上,顧子睦這回是要握哪隻了。

  但他出乎我意料之外,既沒拉過我的手去握,也沒有過來摟我的腰,他從袖裡取了一塊手帕出來,才想問他要幹嘛,顧子睦就起手撥了撥我的頭髮,動作輕柔地替我拭去耳鬢的熱汗。

  我像是聽見腦袋裡有瓦斯爐轟一聲地點燃似的,感到整張臉慢慢燒紅起來。

  「顧子睦,你這又是哪招?」我惱怒地低聲怨懟,深怕他發覺了我的困窘。

  「香兒,累著妳了。」

  他邊擦邊溫柔地說,我差點從櫃檯裡跳出來逃跑。

  媽阿!好噁心!

  香兒是誰啦!

  我渾身僵硬到快笑不出來,但顧子睦的眼神透出些微得意,我想他應該又收到阿富的受傷電波了。既然收都收到了,那可以放過我了嗎?我受不了這麼刺激的行為啊……

  見成效不錯,顧子睦朝我輕輕一笑便準備收走帕子。

  經過我眼旁時,那花樣好像很熟悉,沒多想地拉過他的手就著看那塊手巾。怎麼……很像我帶在馬車上完成的雛菊手帕?可我記得有吩咐過素瑛替我收著啊,那?

  我困惑地抬頭看他,結果剛好給他加碼的機會。

  顧子睦微笑的幅度又添一層,這回用空著的左手替我將散在臉旁的髮絲攏到耳後,話裡帶笑與寵溺的:「這帕子是妳繡給我的,忘了?」

  才不是!你這小偷!

  「呃,我……那塊針腳彆扭,不如我再繡方更好的給你吧?」

  「不打緊。」他笑了笑,「只要是妳做的,我都喜歡。」

  ——救命啊!

  我覺得我腦袋上方應該飄出像快爆炸的煙霧了才對,因為沸騰已經不足夠形容我的震驚。

  顧子睦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差異會不會太大了點?

  他不顧我意願地將手帕收回袖口,臨行前又握著我的手輕拍,跟我說工作辛苦了,等他施施然地走開,阿富手上的菜餚早就都躺在地板上,而且表情非常適合含淚狂奔。

  要奔也是我先奔吧?

  這簡直比大怒神還讓人可怕,嚇都快嚇死了。

  等狗子衝過來噹阿富錯誤時,我才勉強能回過神記賬,只可惜顧子睦壞心的眼神還是會傳過來,讓我不斷寫錯一堆字。

  應該暗地裡塗墨汁害他滿手黑才對。

  我現在才後知後覺想到,真是太可恨了。




  和爹娘道別時,感傷已沒有出嫁的濃厚。但他們還是很依依不捨,娘在轎邊拉著我的手不斷殷殷囑咐我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丈夫,爹則和顧子睦說些風馬牛不相干的生意事,等娘說完,我實在受不了爹的悶騷所以決定搶先撲抱他比較乾脆。

  我和所有人都擁抱道別,面對阿富時,我猶豫著張手僵在半空中。

  好像不應該抱,但是不抱,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我看會不會讓他很沒有臺階可以下?

  我偷覷了顧子睦一眼,他像是明白我的難處,幾不可察地點了頭。

  你說抱的喔,如果出事了你要負責。我在內心裡腹誹。

  我很輕很輕地環了阿富一下,快手快腳想退開之際,他居然拉住我抱得很緊——

  顧子睦!出事了啊!

  我呆了一秒才想到要推開他,但得避著眾人眼光時比較有角度跟技術上的問題。所幸阿富沒有顧子睦這麼愛演,他鬆開我後一句話都不說,頭低低的,表情有些陰沉讓人看不出所以然。

  我鬆口氣地走回顧子睦身邊,我氣呼呼瞪他的時候他竟然還敢笑!

  忍耐,岳寧香妳要忍耐,現在爹娘都在妳不可以對顧子睦拳打腳踢,這會嚇死他們,妳要忍耐,回去再給他一頓好打,要煎要煮都隨妳便。

  我在心底幻想踩斷他腳趾的畫面後,才微笑著和眾人欠身道別。

  上馬車時,顧子睦首度待在轎旁等我,他用眼神示意我先上車,但卻伸出手來。

  是要讓我拉著爬上去嗎?

  我咕噥著過去把手交給他,然後?

  然後就火山爆發了。

  因為顧子睦趁抓住我手的時候一把欺身過來,居然在我左臉飛快親了一下。

  我幾乎差點尖叫!

  「香兒,臺階高,記得注意腳邊。」他邊說邊引我上車。

  ……不,馬車一點都不危險,最危險的是你!

  我像個木頭人似地爬上車,坐穩後對上娘的眼光時她還竊竊偷笑,眼神像是「小倆口甜蜜蜜的很好」。當然同時也收到阿富史上最受打擊的不敢置信眼神,他二話不說別過身子就往裡頭衝去了。

  我一路都像電腦當機了一樣呆滯,直到顧子睦開口說話驚得我往後閃去撞到車板才清醒過來。

  「妳,沒事吧?」

  「我很好!你不用靠過來!」

  他面帶歉疚,朝我低著頭:「一個早晨那般待妳,顧某在此向妳陪罪了。」

  那個,他退駕、恢復正常了嗎?

  「……為何那麼做?這就是你說的往死裡踩麼?」我怯怯地問。

  這時顧子睦悠悠轉了眼瞳,他翻著書頁沒有看我。

  「藥下狠了,病根才能除去。我這是打消他的妄念,既然出手了,就沒有留情的道理,長痛終究不如短痛。」

  是啊,一早上他可宣示主權得兇了,都不知道讓狗子背地調笑我多少回,說我們夫妻情深,那些市井謠言都是狗屁,顧子睦其實很愛惜我這樣。

  我忍得快咬斷牙才沒吐槽狗子他看到的才是狗屁。

  回程路上我們都很安靜。

  我是神經繃太久,霸著一球靠褥就趴著不想動,懶洋洋地打瞌睡和看一下顧子睦的側臉。

  有時候顧子睦會從書頁裡抬頭望著馬車的小窗,目光悠遠,像是不知道在看什麼。這種時刻的他,眼神裡像是裝滿了不能說的祕密。

  看著顧子睦頎長孤獨的側影,我突然很想問他,是不是也對自己這麼狠了,所以才能放得下蘇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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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