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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單一推出,有點不太意外的引起轟動。

  客人當然都覺新奇,紛紛問了狗子和阿富這是什麼來頭,阿富向來沉默寡言只淡淡說句是岳府小姐的主意;但狗子可天花亂墜了,兩三天過去,岳寧香就從素來很刁蠻的名聲變成滿腹經綸又有行商本事的才女。

  就說謠言都很誇張,這哪只三人成虎啦?嘖嘖嘖。

  本來還以為,成天聚在【沁閔居】想一窺岳小姐真面目的羅莉控族群就夠煩的,沒想到外患尚未燒到屁股,內憂倒是先燒眉毛了。

  平日都住在私塾合宿的岳昊陞,放暑假了。

  為了這小鬼放暑假,娘還特地拉著我跟阿富出門,想多買些他喜歡的吃喝玩意兒犒賞讀書辛苦。

  跟在娘後頭,趁她忙著挑竹蜻蜓好還是波浪鼓好的時候,我悄悄向阿富問了。

  「阿富哥,你跟昊陞熟嗎?」

  他挑了一邊的眉毛,示意我把話問完。

  「那個,能不能跟我說說昊陞的性子?他平常喜歡什麼,討厭什麼……跟我親不親啊?」最後六個字才是重點中的重點!

  阿富幾乎是立刻皺眉,他瞟了我娘的背影一眼,回過眼神來也學我壓低聲音說話:「小姐,妳的病當真不要緊嗎?連小陞妳都記不清楚?要不我再去找姚大夫吧。」

  我緊張到扯他袖子。「欸,別別別!你想害我爹娘傷心嗎?上次姚大夫來你不也清楚他說我沒事了?」

  「說不定是姚大夫誤診了。」他信誓旦旦地說,搞得他比較像是大夫。「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我等會兒就去請姚大夫再替小姐診治。」

  「唐井富!你很固執耶,那天姚大夫來,你不就在場嗎?」這茅坑裡的石頭,真是氣死我了。

  「小姐說笑了,井富向來鮮少去岳府,何來在場之說?」

  唷,跟我裝傻啊?當我是狗子這麼好唬爛的嗎?

  我扶著臉頰,輕輕帶笑地:「是嗎?可那日寧香怎麼『好像』見到阿富哥擔著綑柴從廳前走過哪?而且,岳府的小灶『好像』還差了前廳有個院落的距離呢。阿富哥,我說,是你也犯傻迷了路,還是小妹我看花了眼啊?」

  我邊說邊繞著他轉,話盡還對他挑挑眉,看是他有本事繼續說謊,還是要往我手裡來乖乖聽我的話。

  他聽完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我我了半天吐不出辯駁,耳根子還紅通通的,東瞧西望就是不敢和我對看。

  擺明作賊心虛呢,這麼個二愣子還想跟狡詐的現代人鬥,差得遠囉。

  我掩嘴偷笑,給了個下台階。

  「我看應該是寧香眼花了,倒是謝謝阿富哥那日的柴薪,小灶正需要呢。那麼,姚大夫……是不是可以不用請啦?」

  知道被我拐了,阿富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匆匆點頭就算是答應我了。但他仍是皺緊眉頭,很憂心忡忡:「可小姐妳的病……」

  「不礙事不礙事。」我揮揮手,「就當我健忘不就得了?不然你瞧,我這樣子像病了嗎?」

  撥撥頭髮,我有模有樣原地轉了一圈,最後還擺個pose象徵姑娘我頭好壯壯,非常青春健康。

  他露出有些無奈的表情,拿我沒轍地嘆口氣,說句知道了,又勸我幾句應當好生照顧自己,看能不能把怪症治好。

  「得得得!阿富哥你就別再說教了,我求求你,先跟我說說昊陞的事成不成?不然等下我亂認個路邊孩子是昊陞,我爹娘還不當場厥過去了?阿富哥你快行行好,救救寧香吧!」

  我又唉又嚷地跟他拜託,總算是在我娘移駕到要選點心層次的攤位時,聽到了岳昊陞的資料。

  岳昊陞年方十一,肖龍,約莫再隔一個月就是他十二歲的生辰。平日不愛吵鬧,跟岳寧香比起來是個乖孩子,爹娘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非常孝順;八歲半的時候進了現在的學堂,進行為其五年的住宿讀書生涯。

  「住宿?」我抬眼,「很遠嗎?」

  阿富神色不變地接過核桃酥,逮了空檔跟我交代。「小陞的私塾在宿洲東邊,離我們這兒騎馬要兩天的光景。」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而且我想到了電影【梁祝】,這麼小年紀的學校還要住宿,真妙。

  「那他平日喜歡什麼了?」

  「他啊,」阿富搔搔頭。「一般男孩喜歡的遊戲他都不大喜歡,說是、有點野蠻。小陞喜歡關在屋裡看書,玩些小玩意兒。」

  敢情好是個小阿宅了,有同樣嗜好應該比較好打發吧。

  我才打著如意算盤,擠回小玩具的攤位上撈了個九珠連環進袋,就聽見跟來的阿富嘆著氣勸我不用買了。

  「為何不?你不是說昊陞喜歡小玩意兒嗎?這九珠連環沒點皮毛可解不開呢!」

  不是我在開玩笑,從我國一拿到一個,摸了半小時之後可就再也玩過了。那真不是普通難,聽人說有訣竅,只是我等不到人家告訴我,就已經氣惱跟厭倦地拿去送人。

  阿富投來一個憂愁的眼光,微微搖著頭,面帶困窘。

  「小姐,妳還真是什麼都不記得啊……小陞他跟妳,不親。」他的語氣帶著遲疑,最後兩個字出口的速度擺明了有斟酌過用詞。

  「怎個不親法?」我低頭看看手上的九珠連環。「不是他本來有這玩具,後來被我硬搶了,自此結仇不相往來吧?」

  我知道阿富不喜歡說長道短,所以跟我說的話都非常經過大腦。可我一出口,他的表情又往上揪結了一分,半疑慮半困擾的,很五顏六色。

  「這病看來除非華陀再世,不然唯恐神仙難醫啊。」

  啥?我是看起來要死了嗎?

  他輕嘆口氣,「說小姐記得就忘了一乾二淨,說小姐忘了,有時卻又精確聰敏。是了,小姐的確搶了掌櫃送給小陞的九珠連環,而且在搶奪時落到地上,碎了個七零八落,所以小陞,才同意了去宿洲唸私塾的事。」

  ……我真是烏鴉嘴,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岳寧香啊岳寧香,搶小孩玩具妳都幹得出來,到底是頭上哪根筋長歪了這麼不學好?

  這時我手裡還握著的九珠連環,分外感到沉重。

  阿富瞧了瞧,從我手上取下後便拿回攤上,換了一對木雕的小船,很雅致且精細,大約只有四分之一的手掌大,上頭雕的東西一樣,都是一雙男女和一個船夫。

  我皺著眉,這一點都不像玩具,反而比較像定情物。「這……好嗎?」

  「小姐就選這個吧,小陞喜歡海也喜歡船。」

  「這樣啊。」我點點頭,望了望攤上也沒其他小船,於是付了錢就收進小香包裡。

  回個頭,娘又鑽進另一間糕餅鋪了。我猜昊陞可能很喜歡糕餅,瞧阿富手上都掛四五串了,娘那樣子看似還要再買其他口味吧?

  剛才顧著煩惱,倒是沒認真瞧瞧這條集市巷。如果要我比喻,其實跟傳統市場很類似,大家吆喝著擺攤,有魚肉蔬菜,也有零食玩具,我們路過時,還有很多菜販肉販跟娘打招呼,大概是合作對象吧。

  正想跟著走進右邊的糕餅鋪,左邊擺攤的大娘卻喊了我一聲。

  我看過去,是首飾鋪子,案上擺著二十來支的簪子和一對對琳瑯的耳墜。我不好意思地對大娘笑笑,福了福身子表示歉意後就轉進糕餅鋪了。

  「小姐不買首飾?」阿富語帶詫異。

  他這麼高八度發聲,我才後知後覺想到,岳寧香的梳妝台上除了滿滿的胭脂盒外,還有一個A4大小的木盒子,裝滿了雲鈿、珠釵、金步搖這種金閃閃看起來很俗的首飾。

  打扮可能是岳寧香的興趣,但可不是我的興趣啊。

  我本來就是個對物慾不太講究的人,套句小米很愛虧我的話,就是懶散外加不修邊幅。穿越前都不計較了,穿越後岳寧香的姿色又還稱得上清水照人,我就更自在的當個懶鬼。

  我擺擺手,叫他不要大驚小怪。「不買不買,我屋裡可還一大堆呢!我又不是九頭妖怪,那麼多頭飾都能輪上各把月了,還買什麼買,簪子是能吃嗎?換把冰糖葫蘆我還比較高興呢。」

  說到這我可哀怨了,看電影跟連續劇那些古人不是會帶著根掃把插滿糖葫蘆在賣?為什麼這條街我都走三四遍了卻連一次都沒看到?我那麼想吃看看好古今比較啊!

  真悲憤。

  「小姐怎麼突然對冰糖葫蘆有興趣了?」阿富微彎嘴角,像在嘲笑我。「妳以前可都嫌那是娃娃糖,寧可攢著零花去換首飾。」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啦。」真盧,早知道就挑狗子了,至少不會這麼愛抓我語病。「欸,你再跟我說說,昊陞有沒有特別喜好哪些糕點了?」

  「這倒不用小姐煩心,夫人都買好了。」他作勢提提手上的大包小包,「小姐若是有心討好小陞,不如去書販那兒挑幾本閒書送他吧。」

  好吧,看在他好心指導我條明路的分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最後我選了幾本話本,也等於是現在的小說,三本給昊陞,兩本我自己留著嗑牙解無聊。篇名就不用問了,我都不清楚那些故事是什麼。

  看了看娘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這場瘋狂大血拼才終於結束。

  不過回程的半路上,娘遇到了城南賣雞蛋的江嬸,我看她們三姑六婆得高興,就找了要早些回【沁閔居】整理的藉口和阿富先行離去。

  只可惜,我就應該陪著三姑六婆,做啥想回家歇歇腳呢?

  等我知道【沁閔居】門口正立著的蕭颯青年是我弟弟昊陞時,我真的很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討厭該死的莫非定律!









            【第四章】



  岳昊陞的身高約莫只矮岳寧香半個頭,大概是常出去玩所以皮膚有些黝黑,有對俏皮的虎牙,笑起來憨憨傻傻很可愛……

  那是對阿富露出的表情而言。

  我是有聽狗子說過,阿富和昊陞的感情不錯,扣除【沁閔居】的營業時間,昊陞都會跑在阿富身旁跟前跟後,比起我來,阿富更像是他的親哥哥。

  前頭笑得春風和沐,一轉過眼,眸底就像擺了個冰箱一樣冷,那聲姊姊聽得我頭皮發麻,活脫脫像時間倒轉,我又回到那個阿富極度仇恨我的時刻,不愧是哥倆好,結屎面的功夫真的相差不遠。

  而這冰冷的程度呢,在看到我跟阿富並肩而行又相談甚歡之際,更是直接從冷藏室躍升為冷凍庫的階級,連帶看著阿富的表情都有點嘴角抽搐了。

  我還以為古代的小男生幼稚程度會少一點,但這模樣看來,就是一副「你怎麼可以背叛我跟我仇人這麼要好」的失心瘋狀態,只有狗子傻呼呼地衝出來對著昊陞又摸頭又擁抱,才打破楚河漢界、兩軍隔岸準備開打的火藥場面。

  我看了阿富一眼,他也無奈地回視,我默默往右邊跨了一步。

  弟弟討厭我是我的事情,這樣拖阿富下水也太沒道義了,但他似乎知道我的用意,只是搖搖頭又往我這裡挪了一步,把蓄意空出來的距離填平。

  「……這會傷到昊陞對你的信賴。」我吶吶地說。

  他瞅了我一眼遂邁開步子往裡去。

  「公道自在人心。」他說。

  你以為是包公辦案還是六月冤雪啊?我現在跟你討論的話題是青少年彆扭心態,扯什麼公道了?

  我很不屑地翻個白眼後,才憂愁地跟上去。





  我看得出來爹爹很開心,雖然盡力維持嚴父的神態,只摸了摸昊陞的頭跟拍拍他的肩膀就把手收回去搓他的山羊鬍,不過昊陞作了揖的樣子後就撲了上去抱著爹,讓這本來應該很嚴父慈子的畫面馬上破功。

  一知道昊陞到了,全【沁閔居】都動了起來,每個人都輪流抱抱拍拍地寒暄,甚至我前腳進客棧狗子就衝出去說要找夫人回來。就在只剩我還沒過去、正尷尬著不知道上前抱冰塊還是當沒事地去算帳哪個好時,我娘就掛著眼淚殺進門,把親情戲碼一股子堆到高潮,同時也成功化解了再一次的楚河漢界。

  真是可喜可賀。

  本來娘想讓【沁閔居】休業一晚好熱鬧慶祝昊陞的歸來,可爹以從商不能沒有信譽的理由拒絕,惹得娘有些不高興。

  以店家來看,爹真是個老實到掉渣的生意人。

  很多事情都留有餘地,從不把錢這個字說死了,大概也因為這樣,所以【沁閔居】的老顧客多數都非常有禮又合善,和我們做生意的商販也都全心信賴著岳家。

  爹什麼都好,就有點古板。

  所以現在娘生氣在使性子了,他卻還在那邊撥他的算盤。

  「娘,」我靠過去攬著娘的肩,「【沁閔居】不能歇業,可您能啊。不如今晚就由寧香稱大王管帳,您就跟陞弟回後頭聚聚吧?」

  娘沒好氣地瞪了爹一眼,哼著嗆聲:「誰知道妳爹會不會賴我偷懶了。」

  爹摸摸鼻子別開眼,交代了:「香兒學了半個月也該自個兒試試,既然都給妳出主意了,妳就帶陞兒回家吧。」

  「哼。」娘扭過頭,不爽領這個台階。

  「爹都答應了,娘就別惱了嘛。」我拿過阿富堆在桌上的糕餅玩具塞給娘,「陞弟從宿洲回來,一路奔波想必餓了,娘不是買了這些糕點要給他嗎?還有很多小玩意兒呢。」

  在我哄這兩老的過程中,昊陞一直在爹娘看不見的角度裡翻白眼,我裝作沒看見,但也沒很善良的就讓他置身事外在那邊納涼。

  話鋒一轉,就丟給他了。「你說是嗎,陞弟。」

  他像大夢初醒,忿忿咬牙磨得嘎嘎響又不好意思發作,只好認了我挖得坑跳。

  「是啊,娘,陞兒是有些餓了。」

  一聽見兒子肚子餓,跟老公鬥嘴這種小事馬上就能視而不見。

  娘急忙拉過昊陞,邊走邊笑,直嚷著她給他買了雪花糕、杏仁餅、核桃酥還有竹槍、木馬等等,歡騰騰地消失在廚房門簾之後。

  隨著他倆離去,看看時辰,也到了【沁閔居】的正式營業時間。

  狗子和阿富快手快腳把桌椅都再擦過一遍,幾個提早上門喝茶暖胃的客人也進來就了座。所有人忙來忙去的,沒人注意爹在我旁邊碎嘴。

  「都幾十歲人了,兒子回來還這般鬧,不覺笑話嗎?」

  我應了:「娘是忒高興了,就由著她嘛,陞弟再過一個半月可就得回私塾去了,爹也別板著臉,大夥都自家人,不會看笑話的。」

  「妳唷,這麼替妳娘想,妳娘替妳想沒?這麼大串糕餅……妳不是喜歡核桃酥,也不留下給妳。」

  我笑了笑,扯著爹的袖子鬧:「娘不買給我,爹可以買啊。爹爹最疼香兒了,對不對?」

  爹拍拍我的手,「那當然,咱們香兒這麼乖巧又聰敏,不疼香兒爹要疼誰?明日爹就給妳買去。」

  「那既然爹要買給香兒了,香兒又怎麼要跟娘和陞弟計較了?」

  「妳……」

  爹慢半拍地發現讓我呼嚨了,表情又好氣又好笑的,斜睨了我一眼,匆匆拍了拍我的頭,才轉過去招呼客人。

  「傻香兒,真乖。」

  我摸摸頭髮,覺得爹的大掌像還擱在我的額頭上。像這種時候,我就真的不介意母親疼兒子的事,因為我知道,爹比疼陞兒還要更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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