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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
我睜開眼,看見亞諾擔憂的臉孔,他正握著我的手坐在床沿看我。
到處都很痛,特別是腦袋。但我不想講。
「還好。」我咳了好幾聲才回答。「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嗯。妳昏過去了記得嗎?」他問得很小心翼翼。「萊斯特他……」
「他走了。」
萊斯特走了。
我才一睜眼,這個念頭就清晰地像刻在我腦袋裡頭,也像是有人在我昏迷期間,附在我耳邊不斷重複說了N次,可其實根本沒人這麼說過。
我完全沒有憑據,但就是這樣知道著,萊斯特走了,不在這裡了。
「對嗎?」我歪過頭,問他。「他是不是走了?」
亞諾皺著眉,沉思很久才肯開口:「我不確定。」
他緩緩告訴我之後的事。
他說,被我尖叫聲嚇到的不只萊斯特,其實他也是。當聽見我出聲時,他沒這麼心疼我過,像是喊得要把心都撕裂開來一樣的悲慟,恐懼、痛苦、哀絕……都不足以形容那聲吶喊。
但萊斯特沒有清醒。他只是被聲音吸引,飛撲過來也不是為了接住昏厥的我,而是想接著虐殺亞諾──如果不是被掐了脖子的亞諾抓不住我,讓我像團破布棉花地重重落在地上,萊斯特不會放過他,或說,放過我們。因為接下去的動作是,他丟開亞諾,撲往地上,張嘴想吸乾我的血。
一切就停在那一刻。
「他僵在妳身上,像是突然明白了那個不會動的人是妳一樣。他的眼睛很怪,從藍色變回棕色,然後盯著妳的臉很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四周景象……像是充滿懷疑跟掙扎,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一般。」
我有些心灰意冷。或許我明白,亞諾敘述中的萊斯特是怎樣心情。
「他很用力地擁抱妳,接著把妳交給我,就離開那裡了。」
我喔了一聲,便窩進棉被裡揮著手,請亞諾離開。
當我閉上眼沉入睡眠時,我向上蒼祈禱,希望我能什麼都別記得,包括這場殺戮、這場血腥,和那抹風暴──萊斯特。
住院三天後,我恢復以往生活。
我依舊是單身的夏曼,在出版社裡販賣我的生命,為每一本經手作品苦思文案,挖腦袋想出適合行銷方案,就這樣日復一日。
有時候看著桌上立板日曆時,我會很突兀地笑出聲音。
不到十天……原來從我認識萊斯特,到他離開,我們的相處不滿十天。
但我卻覺得,這九天半,有一年這麼漫長。
他走得臨時,就跟來的時候一樣,而我緩了一口氣,像甩開牛皮糖地把心情收拾乾淨,又開始過如此簡單的生活,像是我根本沒遇過吸血鬼,也沒經歷過這漫長的九天半。
只在很偶爾時,我意外聽見李玟的歌會怔住,沒四五個小時就回不了神。
未免缺乏效率,所以我沒人性地下令,以後編輯室內禁止聽音樂,特別是警告丁羽珊,眼睜睜盯著她把那首「第九夜」刪掉。
我把工作量提高一倍,所有生活時間都耗在辦公室裡。我微薄地希望,最好是工作到筋疲力竭,回到家洗個澡就能睡死過去,這樣我才不用看著床邊那扇沒玻璃的窗戶,或是盯著那兩個衣櫃(其一還有綠色塗鴉)直到天亮。
沒事的。這只是失戀症候群而已,我很認真地安慰自己。
當了那麼多年紅粉知己,怎麼會不了解乍然若失的痛苦?這只是短淺的過度期,也還好只有九天半,否則我不知道還得花多久時間去遺忘與淡卻。
偏偏……
偏偏我那麼愛自欺欺人。
要不是砸電腦得扣薪水,我真想當場砸爛螢幕跟主機,讓那篇作品徹底消失個乾淨。
什麼爛小說、什麼爛作者、什麼爛梗、什麼──幹他媽貼切的東西!
因為找理由是怕失去的表現。
前面寫了什麼我全然不記得,後頭接了什麼我也都沒看。我恰恰來得及一愣,然後就啥事也沒辦法做,只能大力哭、哭不用錢地用光一包衛生紙。
全辦公室的人都被我嚇到,只有若萍姐拍著我肩膀安慰我,說些言不及義的感情論調。
真的都是騙人的,嘴巴上說的東西,用來騙人很容易,騙自己也很簡單。
從我第一次開始找理由說服自己讓萊斯特接近我開始,就都是謊言。
我只是不想乾脆地承認萊斯特對我充滿了吸引力跟媚惑力、不想承認我早就對萊斯特動心、不想承認我是那樣害怕有一天要失去時會承受不住的恐慌。不想承認,就只好用一個個堂而皇之的理由來欺騙自己,說這只是喜歡、只是剛交往,是場沒有承諾、沒有誓言的辦家家酒愛情,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我記一輩子不放的濃情蜜意。
但我卻什麼都記得。
他的每句喜歡、每句甜言蜜語、每個討好我的舉動、每個親密的吻和擁抱……我什麼都記得那樣清楚,這九天半,把我所有的記憶體都佔滿,刪不掉,也沒辦法格式化……我以為我沒那麼在乎萊斯特,只是剛點了頭要交往的男女,硬撐著不肯愛得比較多,卻在轉眼時刻,早就輸光城池的所有。
我唯一還能慶幸的,是當初沒依了他讓他給我承諾。也還好沒有承諾,所以我不用守在原地,抱著遙不可及的希望無止盡地等待。
「會好的,會好的……」夜裡抱著自己時,我都得如此喃著:「沒有約定的愛情不算愛情,所以我會好的……會好的。」
無止盡的強調,像是說服也像催眠,只要說得夠多遍,沒有什麼是不能成真的。
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安好的。
這樣我才不會在夜裡恍惚以為夢見他時,哭濕了整片被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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