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窩，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

　　在莊嚴肅穆的葬禮樂聲中，我聽見隔壁站著的人開口說話。
　　「要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她說。

　　今天是她親戚告別式的日子，與她友好的我，決定過來表示一下哀悼的心意。我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也懂眼淚停不下來時的悲傷。

　　但她的這一句問話，卻問得我怔住了。

　　「為什麼這樣問？」我回答。

　　她卻反而沉默了。

　　抬眼看了看那張彩色的照片，她的眼神很複雜卻沒有掉淚。因為她說，她的淚水在很久前就流乾了。

　　雙手合十，她閉了眼睛，虔誠無比的低頭。


　　我跟著做了，心卻靜不住。
　　滿腦袋都跑著她剛剛問我的疑問。

　　「要是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她問這句話時，表情冷燦燦的，看了會讓人發寒。

　　葬禮到了最後，她親人的遺體送進了火化室。沒什麼表情的她默默離開了抱著哭成一團的親友們，走到了面風的山區。


　　風很大，飄著細雨的天氣，很適合離別。臉色蒼白的她，讓風颳起了全部的頭髮，遮蓋了很大半的臉孔。

　　我陪著她吹風，沒有說話。

　　「你覺不覺得，人一旦死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思考了一下，回道：「不覺得。」

　　「為什麼？」

　　「雖然死去就表示生命結束了，但對其他人而言並不是就像用立可白把你曾經存在的痕跡塗掉一樣簡單。就算真用立可白塗掉好了，也會留下曾經湮滅的痕跡啊！人的腦袋容量有限，但很多值得被記憶的事情是不會被update的。」

　　「是嗎……」她輕飄飄的聲音，被送進了風裡。


　　「如果我死了，你會感到難過嗎？」

　　她又問了我一次，這次的眼神是看著我的。一片空恍恍，很矇矓。


　　「會。」不需要思考什麼，我說。

　　「會哭嗎？」

　　「嗯，會大哭。」我笑著說。

　　「為什麼？」她歪歪頭，「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還是你平常就很愛哭了？」她也輕笑著。

　　「那如果我死掉了，妳會為我掉眼淚嗎？」我反過來問她。

　　愣了愣，「我不知道。」

　　結果我笑了。

　　「我會為妳哭，就算男人的眼淚很珍貴，我也不會覺得可惜；我的記憶體不會擴充，但我絕對不update有關於妳的任何畫面；因為──」

　　「因為什麼？」

　　我只是笑。

　　她看著我皺眉，「你好奇怪。」

　　「我哪裡奇怪了？」

　　「因為你說會為我而哭。」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因為我們只是陌生人啊。」

　　「朋友也算妳陌生人的範圍啊？」真讓人頭疼。

　　「嗯，」她點點頭，「我一直都覺得，人生與人生之間，有交點的時刻太少了，我不想讓我的眼淚都流乾掉。」

　　「妳的眼淚是珍珠做的啊？」我失笑。

　　「不是珍珠，但一樣珍貴。」

　　我笑著搖頭，拿她沒辦法。

　　「我以為……」她看著我頓了頓，「你不會為我哭。」

　　「喔？」

　　「或者該說，我的存在，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我不認為我有在別人的腦袋裡留下了什麼重要到不可以被update或delete的東西。」

　　她的表情，恢復到第一次她問我那問題時的冷燦。

　　「生命，對我來說，沒有多大的意義。」


　　她的生命，有很多的苦。父母拋棄她，讓她孤單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等找到親人時，又被捲入遺產戰爭中，本來該流眼淚的葬禮，她卻連滴淚都掉不出來。她總說，她已經看透人生了。

　　我抱緊了她，而她很錯愕。

　　「活著不會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我喊著。

　　「可是我覺得就是沒意義的事。」她緊緊皺眉，拼命掙扎。

　　「至少妳該為我的眼淚而活！」我吼她。

　　她傻了傻。

　　「妳是有意義的存在，在我的記憶裡。我不會update、不會delete，也不會用立可白把妳塗掉！我會在妳的葬禮上大哭特哭，哭到妳從棺材裡爬出來指著我說我哭得太醜了為止！」

　　她愣了好久好久，才又開口說話。

　　「……我可以想像到，你哭起來真的會很醜。」

　　「喂！」

　　然後她笑了，笑得眼睛不再冷燦、不再死寂，笑得有溫度多了。



嗯，我算成功了？呵呵，這是端午賀禮！
雖然不是新的故事開端，但至少小短篇也不錯啊，配顆粽子娛樂娛樂囉Ｘ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