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恍若隔世。

  多希望只是大夢了一場別人的人生,但可笑卻是自己血淋淋的過去……我不是一個玩具,不是今天誰想到了就過來玩一玩、捧在手上一陣子,等膩了就毫不留情地甩到一邊去的玩具。

  十二歲、小學畢業的那一天,我從孤兒院裡帶走了自己的東西,然後開始四處打零工過生活。很幸運,打工的書局店長是位退休的國文老師,她收養我,給了我新的名字,開啟我新的人生。

  只是我想切斷的,卻仍舊延續著。

  就像我不喜歡親生父母把我當成垃圾一樣地甩開、不喜歡那群有雙親疼愛卻當我是玩具般霸凌的孩子、不喜歡被情人放棄、不喜歡回到那個「沒人要」的時刻,但回過頭時,只發現,不管怎麼樣地想避免,最後一路走來都是這個樣。

  鑽進浴室用熱水沖掉滿腦子的混亂後,才帶著微濕的頭髮和醫藥箱去敲葉子堯的門。

  過了一夜,想質問他的衝動已經淡了不少,理智的牢籠也穩穩禁錮住了躁動的情感,我知道,而且很清楚地明白,進屋的那一刻,我像是戴起了面對客戶時的假笑。

  必須遮掩起所有的思緒,不讓他有所察覺才可以。

  不能撕破這種和平才可以。

 

  經過刻意的保護與照顧,葉子堯的傷口好了許多,至少發炎紅腫的狀態都褪去了,只是中間縫線的部分仍是有些怵目驚心。

  怔怔望著那道傷時,愧疚感狠狠壓過了心疼。

  終歸是牽累的,如果不是因為我,陸寰宇就不會記恨葉子堯,也就不會蓄意選了我不在的時間過來傷害他。

  陸寰宇的性格我不是不清楚,只要有人當面給他難看、哪怕是我──他也絕對睚眥必報。

  是我疏忽了才有今天的事,是我害了葉子堯白白遭罪……

  「丁閔涬。」悶悶的,他的嗓音傳來。

  「什麼?」

  「你抬頭。」

  我不解,只是照做,而他卻伸手摸了我的臉,大力地抹著。

  「哭什麼,只是小傷而已,比起他對你做的。」葉子堯嘆了一口氣,又不滿地嘖了兩聲,「就知道警衛大叔靠不住!這麼八卦幹什麼,我還要他特地不要說出去的……」然後煩躁地搓著我的頭頂,「真的,只是小傷!幹架的時候我可沒輸他,臉上都不知道挨我幾拳了,就是打不過我才掏刀子的!你別這麼介意,哭得婆婆媽媽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了……」

  但其實,我不知道我哭了,所以聽見他這一長串的抱怨,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

  葉子堯的大手換了方向在我腦袋瓜上搓個沒完,後來看我沒繼續上藥動作,還起身去取了一條毛巾替我擦起頭髮。

  「洗了頭髮就要擦乾、吹乾,不然會得『頭風』喔。啊,你應該聽不懂吧?」他坐回原位,撥開了遮住我視線的毛巾,口氣和眼神都無比認真,「『頭風』我也不會解釋啦,但就是會長期頭痛,所以為了身體好,你等一下還是用吹風機再吹乾一些吧。」

  「喔。」點點頭,抬眼看向葉子堯時,只能乾澀地道謝。

  而葉子堯皺緊了眉,像是不滿 :「丁閔涬,你怪怪的。為什麼我會有一種你在刻意疏遠我的感覺?」

  和葉子堯相處的這段歲月裡,我發現有某些時刻,看起來憨厚得沒有殺傷力的葉子堯,會突然爆發一種類似於野獸般的直覺,然後試圖拆穿我的偽裝、想挖出我的真實想法,就如同此刻。

  完全不明白他是怎麼看透的,明明我在應對客戶上就從沒被識破過。

  「你想太多了。」最後我只能笑,故作若無其事的笑。

  「是嗎?」用充滿懷疑的眼光盯著我看了許久後,葉子堯才吁出一口氣,「好吧,暫時相信你。」

  「喂,在你眼中,我是那種會對義氣相挺的朋友搞冷淡的人嗎?」我沒好氣地道。

  葉子堯搖頭:「難講。」

  「欸!」

  「你知道嗎,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很冰冷,」他突然伸手戳了戳我的胸口,「這裡,你的心很冷。」

  那令我感到真正的窒息,像是他的言語化為了實體的利爪,掐在我的心口上,又恐慌又無措的窒息。

  而葉子堯沒有察覺,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不知道你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也大概可以感覺到你的冰冷不是有意的,但就像是隔著一層保鮮膜一樣。明明可以看得到你的心意,卻觸摸不到、感覺不了,我這樣說你懂嗎?可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說什麼鬼東西……丁閔涬!喂,丁閔涬!」

  很短,又像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的眼前是一片黑。

  直到臉上傳來熱辣的痛,我才回過神來問了句「什麼」。

  視線重新聚焦後,看見的是葉子堯一臉的驚惶:「丁閔涬,你還好嗎?」

  「──還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遙遠地傳來,說著言不及義的謊話:「大概是沒吃東西,血糖低,有點頭暈。」

  「那要煮個東西給你吃嗎?還是你先躺一會兒?」葉子堯伸手拍拍我的臉,「你的臉色真的白得太難看了。」

  「沒關係,我沒事。」

  可我卻只能拍開他的手,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替他換好藥,接著像個逃兵似的帶著醫藥箱轉身離開──

  因為不能面對。

  因為不敢面對。

  不能忍受葉子堯的審視戳穿了我蓄意偽裝出來的假象、不敢承受葉子堯在這種時候傳遞過來的關懷,那讓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靠著房裡的門板,把自己關進了絕對安全的場域後,我才能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他能夠明白?明白我那像是裹著保鮮膜的情感。

  明明就是連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情感啊……

  從來都不曾掏心掏肺愛過誰,就是因為我從來都不相信誰會永遠陪著我,他們都有一天會走,不管此刻有多愛,到了要分開的時候就是要分開。既然沒有永遠的補償,我又為什麼要把自己掏乾,然後去換掌心裡絕對握不實的沙?

  我再也不想要全心全意的依賴著,卻換來被狠狠丟掉的失去了!

  茫茫然地看著掌心,密密麻麻的掌紋,看來就像握住了滿手碎掉的玻璃片紋路。

  我曾經用這雙手想要緊緊握住爸媽,我跪著哭求他們不要把我丟掉,可是最後呢?睡醒了,也已經在孤兒院裡了……

  「說會一直愛著誰的這種話都是假的,只有分離才是真的。」喃喃自語時,嘴角嚐到了一點鹹味。

  但我卻接著笑開了,自嘲的。

  自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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