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程路上,莫安生親切問候了陳嘉全的祖宗十八代之後,才用力甩著那袋鹽酥雞拐進巷子內。

  比起來時需要走上二十分鐘的大路,抄捷徑走小巷回去只需要一半的時間。

  「吃死你、肥死你,讓你一輩子都交不到女朋友!」為了把請老闆狂灑的辣椒粉均勻抖開,莫安生持續努力甩動著塑膠袋。

  「什麼老鷹要把小鷹踹下懸崖才能成長,師父和師兄根本是聯手玩我來著!一個讓我睡樹下,一個就叫我出來買消夜,也不看看都什麼時候了……」

  低頭悶悶看了手機一眼,子時一刻,用白話文解釋就叫做半夜十一點十五分,日與日交換的分際線、最陰森的時間。

  再怎麼晚都不能拖超過十一點半,不然就不好了。

  莫安生繃緊了神經,加快腳步,打算掐緊時間回到城隍廟。

  但或許是他太急著趕路了,又抑或是對小路路況不熟,加上連續熬夜三天、無法好好集中的注意力後,在一盞失靈的路燈下方,莫安生竟錯過了該右轉的巷子口,一路往下走了過去。

  巷子不寬,大概只夠兩台摩托車並行,路燈要隔一段路才有一盞,而且年久失修,有些燈泡早就都壞了,所以整條巷子內只剩頭、尾亮著昏黃路燈,中間一段路都是黑的。

  只是右腳才剛踏進這條巷子,莫安生就感到溫度突然降了好幾度,本來還冒著熱汗的背心,這會兒立刻就乾了。

  媽的,要見鬼了!師父給他的護身符咧?

  停下腳步,伸手往胸口一摸,涼颼颼又空蕩蕩,莫安生這才想起晚上洗澡時把護身符摘下,換好衣服後又忘記戴上的慘劇。

  而就在這一折騰的幾秒鐘內,原本沉靜得像是萬籟無聲的巷子深處,則漸漸開始傳來細微的騷動。

  不能停下來。

  慢慢移動時,他習慣性地把左手大拇指塞進嘴裡,囓咬指甲時發出的固定節奏聲讓他能專注思考。

  巷子沒有很長,走完或許只需要五分鐘。

  長時間持咒避鬼訣形成結界,範圍是十公分,但如果集中在短時間內的話,或許能拼到三十公分。

  用跑的……不可以,容易被鬼絆腳,要是跌倒的話,一回頭他的三昧真火就會熄了。

  衡量完形勢後,莫安生深深吐出一口長氣,開始低聲誦唸避鬼訣。他的每一步都踏實且沉穩,儘量做到不慌不亂,避免可能會發生的任何意外。

  只是就算如此,巷弄深處的窸窣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甚至莫安生都能開始感覺到背後有股沉重的壓力正在不斷接近他。

  冷汗從額上流下來,心跳快得像擊鼓,嘴上的咒語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但就是怎麼樣都無法阻止心底的恐懼逐漸膨脹。像是徒步走在沙漠般的沉重,短短五分鐘的路程變得很遙遠,每一秒都被加倍放大數十倍。

  直到終於接近巷尾的黃光,莫安生緊繃的精神才稍微得到一點安慰。

  只要再撐一下就可以了,再一下……

  但他忘了,鬆懈的精神,就是一種無言的邀請。

  那個瞬間,莫安生感覺到自己的右腳腳踝被大大揣了一下,而勉力支撐平衡的左腳也在同時挨了一記重擊,讓他徹底失去重心,狼狽地撲倒在地面上。

  幾乎是同時的,背後那股巨大壓力跟著撲了過來,莫安生頓時覺得自己像被扔進了真空的深海裡,渾身凍得僵直,肺部拼命深吸都沒有半點空氣。

  然後他被拖行了。

  一寸一寸,往沒有半點光亮的巷子裡拖行。

  莫安生想掙扎,五指在柏油路上拼命抓,但扣住雙腳的力氣那麼大,讓他的反抗徒勞無功。

  瀕死的恐懼全方位降臨,莫安生壓不住喉頭的哽咽。

  這就是師兄算出來的劫數嗎?

  這就是他莫安生最後的結局嗎?

  師父護了他這麼久,他就要為了一袋鹽酥雞葛屁了嗎?

  ──幹!他的命有沒有這麼不值錢啊!

  雙眼氣得發紅,渾身青筋都爆出來了,莫安生才終於在眼角的餘光裡,看見右手邊巷弄的岔路中間站著一個人影。

  「救……」

  費力擠出嗓音,莫安生緊緊抓住柏油路,想多爭取一下停留的時間。

  「救……」

  他看見那個人影頓了頓,接著像是歪了脖子,漸漸準備看過來。

  「救……」

  但身後的壓力也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突然狠揣一把,讓莫安生的身體離地飛起,就要往後直接拉進黑暗之中。

  「救救我!」莫安生瞪大了眼、拼死喊出這一句,在最後能看見對方的視線內,卻驚覺人影居然消失無蹤了。

  「不、不要……救我……救我啊!」

  「聽見了。」

  隨著莫安生絕望喊叫傳來的,是一道年輕、爽朗中夾著一點不耐的嗓音。

  而不可思議的是,當這聲音響起時,莫安生發現時間和空間像被凝固住了,後頭的巨大拖力停了下來、被扯動的身體也就此停在半空中,只有接著傳來的腳步聲和問話證明自己還清醒著。

  「唷,真乾淨的孩子,莫怪被盯上呢……但沒人教過你鬼月不該半夜出門嗎?」

  淡淡的視線感傳來,莫安生抬眼看去,隨著鹽酥雞袋子出現的,是一張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青年臉孔。

  青年正蹲在地上,左手提著方才被他遺棄的鹽酥雞,右手摸了摸下巴,鼻子抽了抽,深深吸了一口炸物的香氣,然後像是很滿意的點點頭。

  「原來是買消夜來著。」青年自問自答,隨後晃了晃提袋,又問:「救你可以,消夜歸我,成不?」

  「都、都給你。」莫安生哽咽地開口,聲線裡都是抖音。

  他知道不可以亂答應「異類」的要求,但比起背後那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眼前這個長得跟自己差不多樣貌的東西顯然安全多了!

  「嘖嘖嘖,居然說爺爺我是『東西』……罷了,看在祭品的份上且饒你這小兒一回。」

  青年勾起一邊的嘴角冷笑,緩緩站起身的同時伸出右手,響指一打,飄在半空中的莫安生頓時感覺到後頭的拉力。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拉力就突然斷了,然後身體受了作用力反撲,便像是破布袋一樣的被砸在地上,而剛才像是凝固住的背後黑影則發出了淒厲的嚎叫。

  莫安生吃痛地蜷起身體,努力睜大眼看過去,才發現他的雙腿上居然掛著一雙血淋淋的青色手臂。

  什麼跟什麼?

  A鬼打了響指,B鬼就斷手了?

  他是不是選錯邊站……

  「孩子,要留下看戲也別站在戲棚子中間啊。」青年邊嘆氣邊將整袋鹽酥雞扔給莫安生,悠悠交代一句,「替我看好了,可別偷吃。」

  「誰會偷吃啊!」接到東西後下意識地反駁完,莫安生的身體突然一輕,只是一眨眼的時間,整個人就被安好的挪放到一級戰區三公尺以外的地上了。

  不得不說,青年替他選的觀眾席真是個視野佳、零遮蔽的好地方──

  因為在莫安生眼中,一切都像是電影特效片。

  青年背對著他,雙手悠哉地背在身後,而對面的黑影在擴大後又立即聚攏,凝結出了一個女孩子。

  長髮披肩,身形嬌小,穿著泡泡襪和高中制服,非常萌的打扮……當然,如果不提骷髏般的黑洞眼、深可見骨的臉頰肉、斷掉的雙手,被啃得東一塊西一塊缺肉的流膿軀體,以及像是用工業電風扇吹得很張揚的髮型的話。

  「那是我先看上的。」女孩子低吼,聲音有著重疊音效,一道男嗓一道女音。

  「爺爺我知道現在民風剽悍,但妳也得先問問人家願不願意被妳看上吧?」青年回頭看了莫安生一眼,「你可願意跟她?」

  莫安生用力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瞧,人家不樂意。」青年輕蔑一笑,「妳要識相,現在就滾吧,別逼妳爺爺我動手。唉,年紀大,不愛打打殺殺了。」

  「把東西還我!」女孩子,不,是女鬼又吼了一聲,接著騰空飛起,直撲青年門面。

  然後?

  沒什麼然後。

  青年就像是碾殺一隻螞蟻一樣,身形連動都沒動,僅僅伸出右手,五爪憑空一掐一握,隔得老遠的女鬼就像個布娃娃似的被制住了。

  女鬼的喉頭發出野獸的嘶吼聲,獰笑地擠出鼻紋,隨後化回擴大的黑影,把青年籠罩在其中。

  莫安生忍不住緊張了一秒。

  一秒後黑影就散了,但不是煙霧般的散開,而是從中間像被爆破一樣的炸開,而青年則在煙霧中用極為輕鬆的姿態從裡面走出來……

  搞得跟拍韓劇一樣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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