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陳書聘放長假而蘇輊杰又外出了的關係,一整個上午都靠我在辦公室坐陣,這期間有三個客戶來電問專案進度、五個組員手頭的工作出包,配上兩個專案要在後天結束,三個小時,差點讓我以為有三年那麼長。

  等蘇輊杰進了公司,接手一半以上的麻煩後,我才有時間囫圇吞下午餐跟回頭處理手上的企劃案。

  蘇輊杰是企劃一組的頭頭,陳書聘是分組頭頭,我這第三位組長則是二組的,領著兩個人專門負責收些小案子,偶爾幫兩大組的企劃案收收尾,簡單說就是「救火隊」,生活沒有特別刺激,也沒有特別無趣。

  沒了要管其他組別的後顧之憂,我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案子上,等追上今日進度後,抬頭一看,辦公室裡又依然只剩我一個人了。

  長長吐出一口氣,把幾項明天要優先處理的事情寫在便利貼上,順手黏在螢幕一角後,我才收拾了隨身物品,出去趕搭末班公務車。

  這一天,我遲了五分鐘。

  而本應準時發車的公務車,卻還在原地。

  來不及多想什麼,我衝進了敞著的車門,氣喘吁吁地把自己扔進座位裡時,才聽見關車門和發動引擎的聲音。

  「丁組長,你今天又加班加過頭了啊。」

  隨著被調小的電台音樂,帶著淡淡笑意的嗓音響起。

  還喘著氣的我,這才有空環顧了車內一圈。但等看清楚車上除了我以外再無其他乘客後,我感到一點意外:「你在等我?」

  隔著照後鏡,我看見小葉彎了彎唇角,露出一抹憨厚樸實的笑。

  「反正也沒人啊,多等一下,沒關係。」

  「謝謝。」回了一抹笑,我放鬆身體地癱在椅子裡。

  小巴用穩定的速度前進,電台裡的歌曲輕柔,配著空調微涼的舒適溫度,我那繃緊了一整天的神經才被慢慢鬆開,不知不覺間又靠著車窗緩緩睡去了。

  最後叫醒我的,仍是那句:「丁組長,你家到了。」

  有時候我會想要提醒小葉,其實這是終點站而不是我家,但他已經滿嘴都是,而我也懶得反駁了。

  坐直身體後,我伸手捏了捏鼻梁,甕聲甕氣地說句「謝謝」。

  不過甫抬起頭,倒是第一次發現小葉沒有坐在駕駛座,而是靠著我右手邊第三張單排座椅的椅背。

  小巴不高,看得出他是彎著身體的姿勢,而手裡正突兀地拎著兩瓶紙盒包裝的鮮奶。

  抓了抓頭,起身想下車時,眼角餘光瞥見了小巴上的數字時鐘。

  十點二十分。

  ……扣掉發車前等我的五分鐘,按車程,現在應該是十點零五分才對吧?時鐘不準嗎?

  我忍不住想掏手機。

  「掉東西了嗎?」見到我的動作,小葉張望著座位發問。

  「不是……真的是十點二十!」手機螢幕的藍光映著我嚇了一跳的臉。

  小葉點點頭:「是啊,怎麼了嗎?」

  「那個,今天塞車了嗎?還是路上有車禍什麼的……」

  「沒有,一路順暢。」

  「那是道路維修?」

  「也沒有,沒人挖馬路。」

  「……路上買東西?」我指了指他手上的物品。

  「啊,這個嗎?我剛買的,那邊巷口的便利商店。」小葉笑了笑,還是那股純樸感,卻反手將其中一瓶鮮奶遞給我,「這給你吧丁組長,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多補充一些營養才比較有精神。」

  觸手一陣溫熱,感覺得出是特意請店員微波過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好意我想推拒,但卻鬼使神差地接下了紙盒……

  那一點微薄的溫暖,是冷冰冰公寓裡不會有的東西。

  「謝謝。」

  「不客氣。」小葉扳開手裡那瓶鮮奶的封口,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跟著他的動作喝了一口,我還是那句:「謝謝。」

  此時已經喝完鮮奶的小葉愣了一下,有點啼笑皆非:「你剛才已經謝過了。」

  「不只這個。」舉高了紙盒搖一搖,我探出食指比比車上的電子鐘,「扣掉在公司等我的五分鐘之外,你還在這裡讓我多睡了十五分鐘吧?所以,謝謝。」

  「啊,丁組長發現啦?」小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隨即聳聳肩,露出沒什麼大不了的神情,「我看你睡得很熟,加上反正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就稍微多等了一下。車上有冷氣的嘛,也挺舒適,丁組長不用放在心上的。」

  對應著那張笑臉、手裡帶著暖意的牛奶盒,聽著他一直丁組長、丁組長的喊時,我突然開了口:「丁閔涬。」

  小葉一愣,「什麼?」

  站起身,我與他對視,伸出了手:「丁閔涬,門文閔,水幸涬,我的名字。」

  面對我突如其來的正式介紹,小葉不禁愣住了,呆了好幾秒才想到要回答,但同時又發現我伸出的手還空著,只好又忙又亂地在褲子上蹭了蹭掌心,用力回握著我時,咧嘴一笑。

  「葉子堯,孩子的子,年羹堯的堯。」

  小葉,不,從這一刻起是葉子堯了,他的手很粗糙、很大,帶著牛奶盒的暖度,讓我手裡的冰涼靜靜消退了幾分。感覺得出他是過過苦日子的人,不像我,整天就是蹲在辦公室裡把腦袋挖空,當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上班族。

  覺得已經算認識了,我便默默想抽出手準備離開。

  突然一個反握力,我不解地看過去時,葉子堯的姿勢異常滑稽。他的右手與我相握,左手拇指和前兩指拿著空紙盒,尾指和無名指則搔著腦袋 ,傻傻地問一句:「你的名字怎麼寫?」

  我忍不住呆了一下,隨即笑出了聲音,覺得葉子堯實在是單純得驚人。

  從公事包裡拿出記事本跟原子筆,怕他看不懂,還仔仔細細地將一筆一畫都寫得特別清楚:「悲天憫人的憫去掉心字邊,幸福的幸加上三點水。這樣,知道怎麼寫了嗎?」

  接過我撕下來的名字,葉子堯就著車上的小燈翻看。眼睛瞇得緊緊、臉湊得很近,口齒清晰又緩慢地喊著我的名字。

  「丁、閔、涬。」

  「是,丁閔涬。」我笑了笑,與他擦肩而過地踏下車階,「晚安了,小葉。」

  「丁組長,晚安!」

  爽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接著又是熟悉的關車門、發動引擎、揚長而去的背景音效伴我上樓。




  等到很久之後,當我再次想起這個夜晚時,不禁會產生一個疑問。為什麼我明明就有印名片,卻反而選擇親筆將自己的名字寫給他?這方法明明就很笨,但我那時卻一點遲疑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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