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五人才能環抱的大榕樹下擺了兩張行軍床,莫安生就躺在其中一張上,枕著手臂仰望星空。

  拜城隍廟旁邊沒人敢蓋房子所賜,這小區內人煙稀少,抬頭就能看見萬里無雲,滿天星斗一閃一閃的,非常耀眼。

  看著北斗七星領頭的那一顆,莫安生的臉色沉寂了下來,對著正忙著佈避鬼結界的背影喊了聲:「師兄。」

  「什麼?」

  「天樞星逢閻羅宴,我這劫數要是過不去的話,會死嗎?」

  天樞星是北斗七星的第一顆星,同時也是他的本命星,哪怕文言文程度再差,閻羅宴這三個字也夠直白好懂了。

  聞言,陳嘉全愣了一下。

  「安生,你多想了。」

  莫安生坐了起來,回視陳嘉全的眼睛:「我不是當年那個小鬼了,跟師父學這麼幾年,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命數這種東西就是焊死的雕版印刷,才不容許一般人隨便拔起來塗改。」

  他笑了笑,青春無敵的臉上有著一點哀愁。

  「要不是師父帶我回來,我早就是那個青面女鬼嘴裡的消夜了,白白賺了十年也不錯啦,就是可惜還沒交到女朋友,現在的女生怎麼這麼難討好咧……師兄啊,你常年在外的,有沒有認識哪個正妹可以介紹給我?」

  「喂……」

  「好歹我也破破處再走比較不遺憾啊!你不知道,上次我看了一部韓劇,開頭就是處女鬼含冤無法安息的,我相信當處男鬼應該會有一樣強大的怨念,我實在不想因為這麼蠢的理由就被師父用往生咒處理……」

  「莫安生!你能不能正向思考一點?」

  他笑得一臉慘澹,活脫脫一名慘綠少年:「還是我該開始唸《地藏經》?聽說唸的次數夠多可以不用下地獄……這樣夠正向嗎?」

  「安生啊,你聽師兄說。」陳嘉全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命運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但也絕對不是你說的什麼焊死的雕版印刷,有時候命運的走向是握在我們自己手裡的,因為你決定怎麼做了,命運才會接著怎麼走。我跟師父只是推算出你今年有個劫難,可沒說你的天壽就到這邊為止了啊。」

  「但師父說了,我『生機一線』。」莫安生把眉頭皺得很緊,像是想趁機夾死飛過的蚊子。

  「但師父也說你確實命裡有貴人!」陳嘉全往莫安生的後腦勺乎了一掌,打得他鬆開眉頭,「既然注定有貴人出現幫你化解了,幹嘛又還煩惱這麼多?」

  「當然是求人不如求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莫安生咕噥兩聲,「還是師兄可以告訴我劫數大概什麼時候來?這樣我就可以事先準備了。」

  「天機是可以這樣隨便告訴你的嗎?師父在講你都沒在聽。」陳嘉全一臉鄙視,「再說我要是能算得出哪時候來,還需要每個月都研究樂透號碼?」

  「……寄望師兄洩漏天機是我的錯。」

  特別是對方已經算樂透號碼算了整整五年還沒算出來的時候。莫安生摸摸鼻子。

  「所以趕快睡吧,趁這結界還有用的時候。你總不希望睡到一半時感覺有人抓你的腳吧?」陳嘉全嘿嘿兩聲,滿懷壞心眼的偷笑。

  而這也成功轉移了莫安生的注意力。

  「所以避鬼結界還有時效性?」莫安生從床上跳了起來,撲過去揪著陳嘉全的領子大叫,「快給我弄結實一點,我不要半夜被鬼摸上床!」

  那白蒼蒼又冷冰冰的手、又長又髒又尖銳的黑指甲、像要刺穿自己的貪婪視線,以及那會凍傷人的恐懼感──光是回憶兒時記憶都讓他快崩潰了!自從住進城隍廟後,就沒有過「再來一次」了啊!

  「不想被摸上床你就自己持咒幫床鋪加強啊。」陳嘉全涼涼回應,閉上眼之前還不忘吐槽一番,「你也不要怪師兄我無情,實在是你的兩光能力有待磨練。師父說了,你平常都靠他設在城隍廟外的結界混吃等死,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一次你就好好在鬼月的榕樹下『特訓』吧。晚安,親愛的小師弟,啾咪!」

  「啾你去死啦!」莫安生怒砸了枕頭過去,可惜不但沒有解恨,反而讓自己的枕頭被打劫,回不來了。

  「有時效欸,嘻嘻。」

  尖銳得像是刮玻璃似的聲音突兀地在頭頂上響起,搭配恰好吹過來的冷風,瞬間凍得莫安生渾身爬滿雞皮疙瘩。

  Fuck!師兄剛睡,那些傢伙馬上就不安分了是怎樣!

  他頭痛地揉揉額角,眼角餘光看過去時,一隻骨節分明、一半腐肉一半白骨的爛手,正用著那髒兮兮的五爪在空中抓啊抓的,像是爬在無形的結界上刮搔,想著要挖出一個洞好伸進來抓住自己。

  崩潰的程度立刻上漲五十個百分點。

  「靠北啊!我看還是別睡了,不過避鬼結界的咒語是什麼啊?唸避鬼訣有用嗎……」

 

***

 

  最後莫安生掛了三天的黑眼圈,每晚都困頓於要如何正確且有效地維持周身的避鬼訣,而沒空思考人生劫難幾時來。

  看到廢柴徒弟終於能持咒保護自己長達三天,這讓人痛哭流涕的美好成效,讓金璽也對這英明的懲處更感信心,毫無憐憫的又延長了四天……

  「師父救命啊!我已經三天沒怎麼睡了,再熬夜下去會爆肝死掉的!」莫安生伸長了手臂擋在門扇上,不讓金璽把宮廟大門關起來。

  「放手。」金璽瞇細了眼,一邊沉痛地開口一邊伸手撥開他,「安生啊,不要怪師父狠心,我要是不這樣做,以後師父死了剩你自己一個人的可怎麼辦啊?老鷹為了讓幼崽學會飛,就把牠們帶到懸崖上一腳踢下去──現在師父都是為了你著想,孩子,就安心上路吧。」

  然後狠踹莫安生的小腿骨一腳,再趁他痛得不要不要的時候一把將門關上。

  「師父!」

  莫安生痛嚎,接著憤怒的在監視器拍不到的影子範圍內對著大門比了兩個中指。

  苦情牌失敗,又用「肢體語言」詰譙過金璽後,他精神萎靡地拖著腳步回到行軍床前。

  陳嘉全抬頭瞥了一眼:「何必呢,浪費體力,還不如學我早早準備夢周公。」

  「有陰陽眼的又不是師兄,你當然無所謂。」

  「也不是我嫌棄你,莫安生,你不覺得自己進步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嗎?」陳嘉全搖搖頭,大嘆一口氣,「三天,整整七十二小時,你居然只能把避鬼結界定在身上十公分的距離,你以為是剪紙娃娃要留白邊啊?」

  「……陳嘉全,你可以不要一邊摳腳皮一邊訓我嗎?能不能維持一點師兄的偉大形象啊!」莫安生直接翻了個大白眼,三天沒好好睡覺的悲慘讓他肝火很旺。

    如果只是全神貫注的持咒,他當然也可以把結界設在方圓一公尺以外,但他要分神注意那堆趴在師兄結界上的東西,一下是咯咯笑到讓人抓狂的噪音、一下是突然閃過的斷頭斷手,每個都搶著要引起注意力的,又有誰能這麼厲害完全不受干擾?

  「在你面前講究個屁形象,你又不是小師妹。」

  「這麼說如果我是小師妹,師兄你就會改用二十四小時長效型,而不是三小時好好眠的避鬼結界保護我嗎?」

  「嗯啊。」

  「──靠,見色忘義!」

  「好說好說。」

  陳嘉全用鼻子哼了兩聲,接著摸摸肚皮,掏出錢包就扔給莫安生。

  「幹嘛?」莫安生一臉疑惑。

  「晚飯沒吃飽,你去超市樓下買個鹽酥雞回來。」揮揮手,像在趕蚊子一樣。

  瞪大眼,莫安生不敢置信的抖著左手食指指著自己:「我?買消夜?在鬼月的晚上?自己一個?」

  連續問號脫口而出,震驚得像是下巴快脫臼了。

  但三師兄陳嘉全卻頭也不抬地把她踹出結界:「對,就是你,去買消夜,在鬼月的晚上,自己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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