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裡頭,他最討厭的日子就是今天。

  「咚」的一長聲,大鼓敲響時辰,也敲響了那扇被重重鐵鍊栓上的銅鎖紅漆門。

  「子時已到,開鬼門,迎陰魂。」

  沉厚的嗓音響遍城隍廟內,眾多持香站在一旁參拜的信眾跟著聲音開始擠上前。

  喧嘩中,紅漆門被解開重重門鎖,接著發出「咿呀」一聲,緩緩被人開啟。本應酷熱的暑意在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門內颳出來的冷風,涼透背脊。

  莫安生來不及避,人生毫無疑問地重蹈第十九次覆轍,眼白一翻,暈倒在了城隍廟大門的門柱旁。

  失去意識前,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去你的鬼月!

 

  等到能張開眼睛,天色也已經大亮了。

  看見床鋪旁窗簾全開,莫安生挪了挪身體靠過去,讓接觸陽光的面積加大。但別人覺得熱到會流汗的高溫,對現在的他來說,卻只有一點點「暖意」。

  「安生,你醒啦。」嗓音從門口傳來,莫安生回頭看了一眼,試著爬起來說話。

  「不用起來啦。」來人空出一隻手壓著莫安生的肩膀,隨即遞上散發著奇怪味道的黑色湯碗。「怎麼我離開了五年,你還是當年那個樣子?身體這麼弱要怎麼在城隍廟裡做事,我看還是請師父封了你的能力吧……」

  「師兄不要說我,你也還是一樣,動不動就要師父把我趕出門。」莫安生苦笑一下,還是坐起身接過藥碗,仰頭就灌進嘴裡。「好苦!」

  「良藥苦口。」陳嘉全收回空碗,「我已經替你在廚房熬好了一大鍋,從今天開始,早晚各一碗,不能少喝一天。」

  想起剛才入口的中藥湯裡有著燒焦味、臭味,跟其他說不出來的怪味道後,莫安生求饒:「可不可以不要喝?」

  「可以。」

  「喔耶──」

  「如果你想在這個月內不斷被鬼上身或是抓交替的話。」

  「……師兄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再躺著休息吧。師父也真是的,明知道你的體質不適合,怎麼還叫你站在大門旁『牽引』,結果不是白白讓人『踐踏』的嗎……」

  隨著陳嘉全遠去的抱怨聲,莫安生只覺得自己頭上多了三條線。難怪這幾年醒來都有一種被痛揍一頓似的痛,原來是暈倒的地方剛好在他們的動線上,也是,熬這麼久才有的假期,想來出關時都很興奮,沒人在管腳下吧──啊錯了,是沒有鬼在管腳下。

  他叫莫安生,安生本是個好名字,可惜他姓錯了姓,好兆頭因此變成壞預言,一出世就是一對陰陽眼,魑魅魍魎、孤魂野鬼就是生活裡常見的四季風景,讓他一生都難以安穩。

  不過幸好,當年在被野鬼嚇得每晚都在哭時,遇到了來鄉野出差的師父出手解救,後來又幫忙推演命數,大意不外乎是「半身誤入陰陽道,此後災禍共相隨」這種倒楣命。所以父母雖然捨不得他長年不在身邊,但也總比好好一個孩子被鬼厲逼得發瘋或是個性歪曲,就讓他跟著師父回了大城市的城隍廟。

  第一次來時,大概只有出了虎穴反入狼口的打擊感,因為本來一身仙風道骨的師父,居然是個半神棍的廟公,常常對著身後一片乾淨的信徒說,「背後跟了一堆冤親債主,這要花錢祭改」。

  莫安生壞過幾次師父的好事,下場是夜裡被丟出廟門放置PLAY兼深入探訪百鬼夜行。

  後來一臉發青的被叫回來後,他也開始習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師父養他跟師兄們也需要伙食費,正值青少年時期的他們更確實是「吃貨討債鬼」無誤。

  但入門十年,要說學到什麼本事的,那還真是──

  沒有。

  頂多是見鬼見多了,學會了處變不驚跟裝聾作啞,還有知道師父畫的那堆鬼畫符、嘴裡唸的咒各是什麼東西,但讓他驅使?很抱歉,成功機率應該比陳小刀變出撲克三的機率還要小一千倍。

  但幸好只是莫安生本人沒有,其他排在前頭的三個師兄倒還是有本領的,能幫人收驚、驅鬼、化冤仇、牽紅線等,所以現在出師後也各自創業,在一些地方建廟當廟公。

  只是這就苦了莫安生,因為師兄全都離開了,就只剩他能幫忙城隍廟裡的大小事務,也才有明明不適合當牽引者,卻被迫在鬼門開的極陰時刻,得站在動線上被蹂躪的慘劇。

 

  足足躺了一天一夜、照三餐喝那碗噁心中藥後,莫安生才能保持不頭暈、不蛇行的筆直路線走出房門。

  「醒了就快來吃飯吧。」三師兄陳嘉全看見了,連忙招呼他過去坐。

  莫安生走到飯桌坐下,這時候才能好好問上一句:「師兄,你怎麼回來了?」

  不過才剛問出口,他頭上就挨了一巴掌。

  「死小子!你師兄是不能回來看看老子嗎?」金璽師父瞪大了眼,氣得把碗重重放下。「真不知道是造什麼孽,才收了你這樣一個廢柴關門弟子!不是教過你避鬼訣,那天怎麼不用?」

  呃,「忘了。」

  雖然事實上是,他已經唸咒唸到咬破舌頭N個洞,也還是沒能成功擋住那堆鋪天蓋地衝過來的好兄弟們。

  「這種事你也能忘!那你會不會忘記吃飯跟拉屎啊!」

  「師父我錯了……」

  「知道錯就自動一點,晚上老規矩!」大手一指,正中城隍廟外那棵百年老榕樹。

  莫安生匆匆瞥了一眼,轉回頭就把臉埋在手掌上,哀求不停:「放過我吧師父!現在可是鬼月啊,那樹下都已經爆棚了,可不可以不要讓我過去湊熱鬧啊……」

  「師父您就放過安生吧。」陳嘉全端著添好的飯坐下,順手又挾了一塊油滋滋的豬腳放進金璽碗裡,「他也是有認真在修行的,只是您也清楚他的能力時靈時不靈,鬼門開又是個聚陰活動,小師弟扛不住也很正常,至少沒有像上一次被鬼上身到差點砸了神像就好了嘛。」

  「──謝謝師兄你精闢的前情回顧喔。」莫安生不爽地暗自翻白眼。

  其實那一次也不是他的錯啊,避鬼訣唸了、平安符跟佛珠都戴了,但就是青春期比較躁動,才讓有點修為的厲鬼鑽了空子爬上身,砸神壇什麼的,他也很驚恐好嗎?

 他也想跟師兄們一樣威,不求降妖伏魔這種拯救世界的大能,只求能夠把孤魂野鬼隔離在一百公尺以外就阿彌陀佛了,偏偏他就是個只有一雙陰陽眼,其他術法都像是絕緣體的麻瓜。

  「唉,說到你師弟這樣子喔,我還不該死就要操心得踏進棺材了。」金璽大大一嘆。

  收關門弟子靠得是機緣,承衣缽這種活自有前面三個弟子處理,當初就是看莫安生這孩子可憐,體質和那雙眼睛都非常乾淨,乾淨得在牛鬼蛇神面前都像是香餑餑,怕他活生生被害死才收進門,卻沒想到命數這麼硬,用盡渾身解數能幫到的,也就這麼一處宮廟能容莫安生棲身而已。

  「放心吧師父,我幫安生算過了,雖然逢九必有劫,但安生今年命好,會遇到一個逢凶化吉的貴人替他擋的。」

  「真的?」金璽挑高了眉,跟著掐指開始算。

  今年事情多,他都忘了要替莫安生推算這一年的命數了。

  「當然是真的,推命數這招就我一個學得最完整了!」陳嘉全喜孜孜地說。

  「那是因為師兄你想推算樂透號碼才這麼認真學……哎唷!幹嘛打我!」

  「死小子,沒聽過天機不可洩漏嗎?」掄著拳頭,陳嘉全打算再來一次。

  「我才要問師兄懂不懂什麼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咧!」莫安生扮了一個大鬼臉,站起來就繞著飯桌跑給陳嘉全追。「想要樂透號碼就直說啊,你可以求師父幫你算,幹嘛自己每個月都抱著一堆報紙燒腦袋?」

  「莫安生!」

  「師父救命!」

  「天樞星逢閻羅宴,富貴險求,生機一線……」金璽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嘖嘖嘖,確實福禍相依,有災有難也有貴人,但這劫可不小啊……」

  「你看,師父都說我算對了!」陳嘉全揚高了下巴,跩得不得了。

  「但師父可沒贊同師兄把這招拿去算樂透號碼!」莫安生大叫,直接黏在金璽的背後繼續嚷嚷著救命。

  金璽還在頭痛莫安生命數裡的逢九大劫,此時卻被鬧得沒辦法安心思考,最後氣得大力一拍桌,豬腳都被震得跳了兩跳。

  「吵什麼吵,兩個通通給我去睡樹下!」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靈異 BL 清水 人鬼戀
    全站熱搜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