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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暗叫糟,探手摸著腰際繫著的雲板時,顏金玉有著片刻猶豫。

  這是入宮當晚,佟琳一併從周師姊那兒領回後交給她的,說是【極天宮】占地寬大,在還未習得千里傳音能操控符籙之前,這是弟子們之間的聯繫要物,只需用一點真氣擊打便會發出聲響,而依據不同響聲,宮內人等則將做出不同應對。

  要否敲擊雲板喚人來援?

  可這樣,自個兒的身分就藏不住了……

  「無人教妳練功不得操之過急麼?」

  伴隨乍響的清冷嗓音,隨即而來的,卻是孰悉又暖熱的真氣自背心中處灌入。熟練地引著顏金玉的真氣遊走,打通那些滯礙難行之處,走遍全身一回,這才重新歸回丹田氣海,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傾頹。

  幾乎快二旬光陰沒聽見這把嗓音,顏金玉顯得有些激動,顧不得才剛又跑了一趟鬼門關,就想回頭看看那道月牙白的身影。

  只是正想轉頭,就覺腦袋讓人一把按住:「勿擅動。我說什麼,妳便做什麼。」

  「可仙人──」

  「如今我已是妳的尊長。」孟子陌淡淡提醒,「氣沉丹田。」命令出口之時,大掌再次貼於顏金玉的背心處。

  「……是,掌門。」

  顏金玉吶吶應聲,雖聽得一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卻也明白地感受到那股欲助她闖過難關的心意。

  默默靜下心,照著那清冷如水的低嗓所言運氣,妥妥地行了一次大周天後,顏金玉卻突感身後的孟子陌加重了力道,猛地沉沉往她的氣海發出一擊。而這非但沒有打傷她,反而讓真氣乍散復又在頃刻之間凝聚,同時更有一道寒冽如冰的氣息於此刻侵入體內,隨即混著孟子陌的真氣轉為灼熱,強勢地遊走通身。

  乍寒還暖,又墜火灼之苦,顏金玉幾乎是忍得快咬碎了牙才沒痛呼出聲。

  苦熬一刻,孟子陌收勢之後,早已是冷汗遍體的顏金玉硬是沒倒下,反而撐著氣力轉身。

  這一回,孟子陌無再攔阻,反倒施力替她扳過身子,兩相對視。

  還是那樣沒什麼表情、還是那般淡漠,卻又是什麼都不問便施救於她的性命,其他弟子們都說掌門孟子陌清冷寡情,但顏金玉知道,其實那層冷漠之下,有著很溫暖很溫暖的心意。

  「上回掌門硬把『琉璃冰珀』擱進我體內,方才您又放了什麼?讓我像是入了冰火地獄似的。」虛弱問道,卻無怨憤。

  「妳對了一半,是用三昧真火燒煉的極地冰晶,世稱『冰火種』。」

  「冰火種」是最高等的救命藥材,也是最上等的修練珍寶,能使人遇劫逢生,但卻得之非常不易。那必須先深入天地的極北之處,再至最為冰寒的凍穴裡掘地三尺以上,才有可能取得出幾兩的冰晶結體;後再將冰晶置於爐鼎用三昧真火煉化,其間火烈則冰融、火弱則冰釋,毫釐之差都將毀於一旦,也因此就算是數百斤的極地冰晶,都難得一粒真正的「冰火種」。

  有了學識,這會兒顏金玉就算再傻也明白,這麼難得的東西,她一個小小弟子又是受之有愧了。

  但有著前車之鑑,她不信孟子陌又是為收門徒才如此強硬行之。

  所以她問:「為什麼?」

  而不是直嚷著讓孟子陌將「冰火種」取出。況且孟子陌已經強行運氣,讓「冰火種」的效力融進她體內了。

  「妳非人身,硬食人間之物本就不適,就算妳將其嚥下又排出,但也積久必傷、必損。我讓妳入門是想救妳的命,可不是要取妳的命。」孟子陌頓了片刻又續道,「而【極天宮】的習道法門專為人身立制,為妖身的妳若想強行運轉,也是百害無一利。」

  「所以您才用『冰火種』救我?」

  「不是救,而是讓妳的『化人』更完整。」孟子陌搖搖頭,僅輕聲令喝,「再試試用【極天宮】的心法運氣看看。」

  顏金玉照做,而這回再也無半分疼痛。

  見顏金玉確實不再不適後,孟子陌才解釋道:「先前妳只是初初練就『化人』,可『化人』之後的『凝人』卻未曾琢磨,彼時妳的魂體也禁不起折騰;可今時不同往日,妳的體內已多了『琉璃冰珀』相護,所以我才以『冰火種』強行提升妳的修為,讓妳的妖身正式化為人身。」

  妖體改煉人身,一句話輕描淡寫,像是只是扶了正要站起身的人一把,但曾聽聞其他花妖之靈談起修煉之苦的顏金玉卻是久久不能言語。

  十年、二十年,可能更甚需要日夜苦練一百年才可有所成的修為,她眨眼即得不說,這連日來為食人糧而受的苦,孟子陌也一併照應、化解……

  半語不吭,顏金玉挺直了身子,低頭便是大大叩首行了三次跪拜之禮。

  大恩不言謝,更何況這已超脫恩惠之格。

  孟子陌起身,坦然受之,而從顏金玉抬起的眼中,那背著月光、面帶一分淺笑的白衫身影,卻已是這世間令她最難忘的記憶。

  

  在孟子陌要求之下,顏金玉又行過幾次大周天,孟子陌甚至對著吐納收息中的顏金玉提了幾道雜問,內容天差地遠、乍聞便覺無理又艱澀,甚至好幾回顏金玉都答不上來,只覺臉面全砸碎在地上了。

  「這麼晚了,掌門還不歇息可是有要事出門?」屢受挫敗,顏金玉不禁沒好氣地問。堂堂一名上仙、【極天宮】掌門,總不該是閒著沒事幹才找上門的吧?

  「惱了?」孟子陌挑眉相視,這還是頭一回讓「弟子」譴責。

  「弟子哪敢。」

  顏金玉撇嘴,說得不敢,做得倒敢。身為弟子不乖乖聽話,反過來質問掌門的,也大概只有這總是不照常理的顏金玉。

  孟子陌啞然片刻才道:「去了極南之地一趟,甫回宮就見著一身影鬼鬼祟祟的,想來早已過了宮禁之刻,身為掌門,妳說我該不該過來看看是誰壞了規矩?」

  這指的是誰,不言而喻了,頓時讓顏金玉的氣焰矮了不只一截。

  「我也是不得已……」顏金玉頹喪地咕噥著退開兩步,自動自發跪地請罪。

  【極天宮】宮規之一,戌時寢,寅時起,而此刻已然是丑時了。

  觸犯宮規,理當該罰。可雙膝尚未觸地,顏金玉就覺一股暖流淌過,不但擋住了往下的力道,還接著托她起身。

  不用多想即能明白是何人所為。

  「弟子謝掌門不罰之恩!噢,還謝掌門傳道授業,只是弟子愚笨,有聽沒懂罷了。」顏金玉笑嘻嘻地行禮兼埋怨,像是仍在洛霜居上、那個不知輕重、不懂貴賤的小花妖。

  孟子陌只淡淡看了一眼,嘴角極度不顯地彎了彎,隨即調開目光,看向掛在天上的一抹弦月。二旬時光不見,小花妖看似沉穩許多,但仍保初心,還是一番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單純,這樣很好。

  顏金玉見他不說話了,也跟著閉上嘴,靜靜凝視月光。

  時入初冬,更深露重,但就是在這樣寒涼的清風中和孟子陌同處一方、共賞一景時,顏金玉才有一種彷彿回到洛霜居的悠遠靜謐,自成一曲清淡的調,迴盪耳際。

  等到乍見孟子陌的喜悅、被折騰學問的惱怒都過去後,顏金玉才想到自個兒琢磨了許久的事情。

  「掌門,我有一事一直想問。」她擰眉,伸手按著胸口,「鉛華尊長說過,封印後的『琉璃冰珀』是掌門為了替我固魂、隱妖氣才命其置於我體內的,平日裡無感無覺,但那日從空中墜下時,我卻感到像是憑空讓人攙了一把……這『琉璃冰珀』,可是有神識、會自行護主的寶器?」

  畢竟這已不是第一次了,上次碧青幾乎要了她的命時,琉璃冰珀也曾出手相護。但讓人猜不透的卻是琉璃冰珀是如何斷定救或不救?如這些日子受的苦楚,琉璃冰珀不聞不問,可她真正差點喪命時,琉璃冰珀又倒是出手很快──

  只是孟子陌的回答卻是:「不清楚。」

  「……仙人,你說笑吧?」

  不是說琉璃冰珀為【極天宮】歷代掌門相傳之物麼?

  震驚太大,顏金玉都恍神得把舊稱拿出來用了。

  「歷代掌門只是相傳與保管『琉璃冰珀』,真正拿來救命的,妳是第二個。」孟子陌直言相告。

  「那第一個是誰?」

  「千年前的大妖,映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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