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
鉛華面露疲色，但倦中帶喜地拾起那塊七彩玉珮收入懷中。之後她才站回顏金玉面前，就著方才的蹲姿凝視顏金玉。
奇怪的是，這麼長一段時間都無神無識的顏金玉，卻在鉛華歸位的那一瞬間回過了神。
「顏金玉，是個好名字。」鉛華笑著接續道。
「謝謝。」顏金玉點點頭，卻突有一股難言的失落湧於心中。緊緊皺著眉，面露不解，雖無感到任何不適，但就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察覺到顏金玉的神色有異，鉛華連忙岔開話題：「我聽掌門說了妳要拜入【極天宮】門下，那麼小花妖，妳可想好要進誰的座下了？」
「誰的？不就是仙人的嗎？」顏金玉伸手一指孟子陌。
「哎呀，小花妖真是好眼光。但妳可知要入掌門座下是有其規矩的？」看著顏金玉一臉茫然，鉛華便知孟子陌一定半句都未曾提過，乾脆替之解答了，「劍術浮屠尊長、咒術玄曜尊長、藥術長生尊長、命術鉛華尊長。簡言之，這便是掌門之下的四大尊長所擅，而初入【極天宮】的入門弟子們，則會依其所望或是其所適的法門歸納、分系。」
「那仙人座下？」
「小花妖別急，我還未說完呢。」鉛華一頓，隔空取來孟子陌替她斟好的熱茶輕啜，「想來妳應該對門派內的分等還不甚清楚，我便從頭講給妳聽吧。」
【極天宮】每五年收一次徒時，須經過重重關卡考驗，過關者方可入門，此稱「入門弟子」。但入門後並非立即分至各個尊長門下，而是會依其修為高低依序先初分為「真」、「玄」、「清」三等弟子。
其中「真」字輩總排前五十名的弟子，才能照其所能及其所望歸入各個尊長座下，此後便稱為「入室弟子」。而早些時候鉛華口中所提及的「嫡弟子」，則是每位尊長座下「入室弟子」中最具承繼能力的弟子別稱，且「嫡弟子」不分長幼，只憑本事，也與其依照入系別時間長短而區分的師兄弟尊別無關。
到這時，【極天宮】的弟子都是分為劍、咒、藥、命四大系，直到每逢十年一次的「淵地驗」，考驗出了每位尊長座下入室弟子的總排前五者後，能者才有緣可進掌門孟子陌門下。
但這是個重大的抉擇，只因孟子陌所傳不專且不偏於四術其一，而是龐雜多學，凡入門下者，須盡棄之前所學，脫胎換骨之後，方可受傳。
「這樣說來，要入仙人門下也太難了吧！」顏金玉忍不住扳著手指掐算，數了半天也算不出要幾年後才能真真喊孟子陌一聲「師父」。
「不難啊，」鉛華飲盡茶水，「第九十七代弟子入門時辦過『淵地驗』，妳是第九十八代，這樣算來，只要五年內妳能成為入室弟子中的佼佼者，很快就能入掌門門下了。」
「……」顏金玉突然覺得頭有些疼。
隨著鉛華的腳步下山時，顏金玉深深認為自己上當受騙了。
五年內，讓她從殘破花魂成為【極天宮】中最高等的弟子之一？怎麼可能啊！
她本就沒有很想修仙，只是看著孟子陌待她極好，不但願為她耗損真氣，甚至連師祖留下的寶貝琉璃冰珀都能贈予她固魂，以及那一句輕飄飄的話，她這才應下了的。可若是留下來後卻不是跟著他的話……
一步一回頭，那座常年飄著霜雪的洛霜居已快從眼底逝去了。
「小花妖，妳後悔了麼？」見著顏金玉臉上的猶豫，鉛華淡淡問道：「掌門師兄雖沒明說，但我可以猜得出修仙之路並非出自妳的真心真意，趁著到大殿前還有段距離，這會兒妳可得想清楚了，錯過這個村可就沒有下間店囉。」
「誰、誰說我後悔來著……」起初大聲嚷著，但越說到後頭就越是心虛。
離開洛霜居之前，孟子陌才告訴她，眼前這穿著湘色衣著、言談和善的女子，便是【極天宮】內的第四尊長，「斷命者」鉛華。
既是「斷命者」，那麼自己在她面前就算有所隱瞞，想必也會被看穿吧？
「鉛華尊長。」顏金玉低聲啟口，「我以妖入道，這種事，您可曾聽說過？」
聞聲，鉛華的腳步驀地一頓，神色閃過一瞬的愕然。她沒料到，這小花妖竟會一開口就問在點上。
「鉛華尊長？」顏金玉投以疑惑的眼神。
「沒事，關於這點妳無須擔心。」鉛華搖頭，她接著從懷中取出琉璃冰珀，「掌門已將它傳給了妳，等咱們到了我的寢殿居所後，我會施術讓琉璃冰珀跟妳的魂魄相合，暫以靈氣封住妳的妖氣，直到妳的修為有所成為止。」
聽見鉛華又要將琉璃冰珀放入自己體內，顏金玉連忙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金玉請求鉛華尊長不要那麼做！」隨後便急忙將那三日所感老實道出，神色間盡是恐慌與畏懼。
「原來是這樣啊。」鉛華用神識細細探了探琉璃冰珀後才接著道，「那是掌門師兄未將琉璃冰珀封印的關係。小花妖，妳那時命在旦夕，如不用掌門師兄的真氣護魂，則需要靠琉璃冰珀內的天地靈氣填補魂魄裂痕，當時為保妳性命，掌門師兄當然不能將琉璃冰珀加封了，那會有阻冰珀的靈氣與妳相合。可如今經過三日補魂，妳已暫無大礙，這時再將琉璃冰珀用第一階的術法封上，便能助妳修練又不會與妳融為一體了。」
「真的？」
面對顏金玉的半信半疑又一臉皺得跟包子似的，鉛華忍不住輕笑出聲：「千真萬確。」
「那就好。」
顏金玉這才釋懷一笑，隨即又是回頭望向峰頂的洛霜居所在。遙遙看著，沒將視線移開，彷彿這樣做，就能看見那處中殿內遺世獨立的月牙霜白身影。
瞧見顏金玉的動作，鉛華默默有些感慨。
雖說「以妖入道」之為，整個仙界前所未見，但揣著手中的琉璃冰珀時，又能感受到孟子陌為顏金玉所做的一切用心。
琉璃冰珀是師祖傳下來的，只歸每代【極天宮】掌門所有，但孟子陌將琉璃冰珀交給她時，卻是半點猶豫之色也無，像是交給她的只是一塊石頭，而不是幾乎集齊天地至真靈氣的寶器。
※※※
行至半山處，顏金玉所見的，是全然有別於洛霜居的景色。山道的盡頭，或說源始，乃是一處極大的山石湧泉，周圍的池石、通往各處的石徑步道皆是沿著泉水邊界而建。
山石湧泉有數丈高，聳然巍峨，噴濺的細細水沫灑滿此處，於空中撲面而至時有如醍醐灌頂，令人感到發自內心的清涼。
鉛華領著顏金玉繞過湧泉，行至最右側數來第二條的石徑。
她邊走也邊向顏金玉說道：「此處為『靜心池』，是逆雲峰的自然湧泉。山水冰涼透心，能穩人心神，因此師祖便以靜心二字命之。另外這六條石徑中，最大的這條是通往山下入門弟子們的居所，另外則是通往四位尊長的殿所。自左而右分別是浮屠尊長的【無殺殿】、玄曜尊長的【寧語軒】、長生尊長的【逍遙築】以及我的【乾坤苑】。」
「這第五條是？」顏金玉指了指隱在洛霜居與無殺殿兩條山道中的小徑。
「那是掌門師兄座下弟子的居所，【藏鋒閣】。」
顏金玉點點頭，仔細記下，心底想著，自己總有一日會走進這條石道。
等走完了通往乾坤苑的石徑，沿著山勢，底端是一處山洞，過去後又是一番別有洞天。
乾坤苑不似一般樓閣，迎面而來的是一群山石林。乍看之下毫無章法，錯亂相置，但隱約可見山石之間有著一股淡淡山嵐之色，感覺步入其中似會迷失方向。
入林前，鉛華只扔下一句「跟牢了」，便快速穿梭於山石之間。
跟著鉛華的腳步前進時，左迷右蹤，顏金玉才恍然此處應為奇門遁甲之數，必須按著玄機才能出陣。
行了四分之一刻鐘，兩人出了山石林。
這時顏金玉不禁回頭望，想瞧瞧這片山石林究竟有多大才困了她們這麼久，卻不料入眼的，居然只是三排小小山石，根本毫無成林之說。
她暗暗乍舌，果然【極天宮】內能者輩出，名不虛傳。
再往前行，左右兩排大院座座隔間，讓中間的石道延伸得像是一條長廊，迎接著最後那處高於所有樓房的閣樓。只是一路上仍跟方才的山石陣一樣，看似幾步路就能到的地方，這會兒卻足足走了有一刻半鐘。
直到踏上臺階，進了乾坤苑的樓閣，鉛華轉身將門掩上後，她才出聲替顏金玉解惑：「妳想得沒錯，入口確實是奇門遁甲的迷陣。能知命數者寥寥，能窺得一二而用之世間則將引起禍難，所以必須設下這道關卡，抵禦外敵之外，所有弟子出入時也須靜心沉思。另外這兩排隔間則是我座下弟子們的居所，乾坤苑內只掌命數不習武藝、法陣，所以自無大院中庭。」
「鉛華尊長，若有不諳奇門遁甲者怎麼辦呢，豈不是每回進出都成了問題？」要是個個都如她繞得七葷八素的，這仙是修還不修？
但面對此問，鉛華卻頓了一瞬，再抬眼時，竟是一種讓人膽怯的嚴厲。
「那我會驅他出宮。」
鉛華高高站於尊長座邊，雙手背於身後，銳利目光投射而來時，氣態儼然不若方才。
這等威勢、這等氣魄，果真是【極天宮】高高在上的四方尊長之一。
不過不提及宮務及弟子時，鉛華就會換回方才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她伸出手招了招：「過來吧小花妖，我替妳將妖氣封上。等這完成之後，妳便是【極天宮】第九十八代的新進弟子了。」
有那麼一眨眼，顏金玉起了猶豫。
但也就是這麼一刻，離開洛霜居時、孟子陌曾再次說過的話，靜靜縈繞於耳際。
「顏金玉，做我徒弟吧。」
不是【極天宮】弟子，而是孟子陌的徒弟。從一開始，他便是這樣說的──
隨後顏金玉穩穩踏出步伐，自此義無反顧，而此，已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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