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事實證明葉子堯沒騙我,那場夜景很美,而他的態度也依舊。

  偶爾的共用早餐、每日的午餐便當、三不五時的消夜時間,一切都沒有改變,有變化的,一直都只有我而已。

  感情的變化就像是待在冷水裡的青蛙,一天一天、一點一滴,讓你對水溫的上升無所覺、對自己的心境無所感,然後等你覺得燙了、有感覺了,就發現:「啊,原來已經逃不掉了。」

  回顧起來,兩個月、一眨眼的時間裡,真的就只是偶爾的一點溫暖、偶爾的一點關懷──而我卻不小心開始依賴、開始期待、開始想要更多。

  我連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起這個人的都不知道,他就已經占走我心底的一個角落了。

  事情為什麼會變這樣我不明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斂自己的妄想。

  那一天,我照舊錯開葉子堯的班次,故意搭了比較早的小巴回家。

  但一進門時,我驚呆了。

  白色的磁磚上,一點一點的血跡,一路延伸著進了浴室。可是浴室的門卻大開著,顯示了裡頭沒人。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被人生裡從未有過的慌張綁架了,這樣的惶恐是連差點被陸寰宇硬上都比不上的劇烈。

  顧不得什麼要避開接觸葉子堯、關心葉子堯的──現在這在我眼底都是屁!

  大跨幾步,我一把撞開他的房門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錯愕著想要遮掩什麼的眼神。

  「怎、怎麼這麼早啊?」他心虛地問,然後把本就背著我的右手往被窩裡藏了藏。

  「你手怎麼了?」

  「手?沒怎麼樣啊……」

  看見他不願回答我的問題,我感到一股無名火冒了出來。這股氣憤讓我沒辦法顧慮要尊重他的隱私,幾步路衝過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扯出被窩。

  一道至少長過十公分的割傷,鮮血淋漓、皮開肉綻。

  我沒問話,只凝望著他,和他抱進房裡的醫藥箱。

  葉子堯乾笑著,試圖讓氣氛不要這麼尷尬:「沒什麼,就是摔車而已,然後跌倒時不小心讓東西劃傷……」說著便想扯回自己的手,拿出盒子裡的碘酒要往上頭倒。

  「再怎麼笨也看過醫療電影吧?」沉默許久我才冷冷開口,一把關上醫藥箱、一把扯著他起身往外走。

  「啥?丁閔涬,你幹什麼?拉著我去哪?」

  「去醫院,你那傷口需要縫。」

  「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去!你聽見沒……」

  沒顧及後頭又嚷又叫,我扯著人上計程車,直接去了最近的大醫院掛急診。

  外科醫生縫補了傷口,被關起的簾幕後頭不斷傳來某人哀嚎的慘叫,直到我領完藥、帶著人回家時,葉子堯都沒給出半個好臉色。

  眼看時間不早,加上四個小時的服藥期衡量,我只能草草進廚房燙了一點乾麵、青菜跟煎荷包蛋充當晚餐。

  「起來吃藥。」端著進房時,我對著被窩裡那團縮起來的東西喊話。

  「不吃。」葉子堯還在鬧脾氣。

  「你的傷口發炎了,不吃藥不會好。」

  「聽你瞎說!你懂什麼啊,以前摔車還不是這個樣,自己抹抹藥就會好了……連我爺爺和爸媽都沒管這麼多過,丁閔涬你算什麼了……」

  明明是抱怨,但聽起來卻讓我覺得心頭一緊,緊得不出口威脅他兩句,我心底會過不去。

  「葉子堯,你要是再囉嗦,我現在就帶你回去登記住院。」

  最後他不甘願地起來了,囫圇吞嚥食物、隨口把藥塞進嘴裡嚥下後就又縮回被子裡,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知道有些人很討厭醫院,想來葉子堯就是這種類型的,但不管他怎樣冷臉相對,至少傷口處理了、藥也乖乖吃了,想對我發脾氣就隨意來吧。

  一陣收拾跟盥洗後,睡前我又去了他的房裡一趟。

  護士有替他上麻醉,加上折騰不小,葉子堯這時已經累得睡著了。

  輕輕在床沿坐下,一點微弱的夜燈映著那張睡得不太安穩的臉。眉頭皺得緊緊的,右手臂放在胸口,像是痛得不得不小心翼翼。

  這時候的葉子堯,遠比平常脆弱許多。陽剛的男子氣概被收斂乾淨,只剩下心底那個怕去醫院、頻頻拗著發脾氣的小男孩。

  望著那包裹了層層紗布的右臂,閉上眼,彷彿就能看見早些時候的鮮血淋漓。

  是啊,摔車而已,確實是再尋常不過的意外,但為什麼葉子堯越是處之淡然,我就越是覺得憤怒?是生氣他不愛惜自己嗎?還是生氣這個人在自己眼前受了傷?

  而我是真生氣了,還是……只是心疼得說不出口?

  在那張沉沉睡去的臉上,我沒有找到答案,只有無法平靜的心跳聲輕輕響在耳底。

 

  葉子堯的手傷成這樣,自然是不能去上班了,就算去了,也是被我們公司直接趕回來。

  當然,我沒說那是因為我提前打了電話去告假的緣故。

  簡單出去一趟把午餐準備好的期間,我也跟蘇輊杰打好招呼──當企劃的就是有這點好處,只要請組員把資料傳過來就能在家作業。

  進門時,葉子堯正坐在客廳沙發上,一臉無聊地轉著電視。

  「你怎麼回來了?」口氣愛理不理的,像是為昨晚的事不高興。

  「我排了特休回來照顧你。」

  「照顧什麼啊?又不是手斷了。」他一臉莫名其妙,倒是因為覺得我太誇張而氣笑了。

  「醫生說了,傷口不能碰水還得按時換藥,我要是沒準時回來,你找誰幫你換藥?放心吧,我不是真的休假,同事會把資料傳給我處理的。」不想他再多擔心,我如實以告,同時讓他把午餐吃了跟服藥。

  等他去休息後,我打開筆記型電腦忙了一陣子,算著藥效間隔,我又抽空出去買了晚餐回來。

  照樣一起用餐結束,葉子堯才去沐浴。

  耳提面命不准碰水跟不准自己換藥後,我趁機把屋裡收拾乾淨了,才帶著大包小包的藥品進了葉子堯房裡等人。

  他的房間很乾淨,甚至乾淨得有點空蕩:書桌上一台筆電、幾本書籍,四層櫃上疊著整齊的衣服,除此就沒其他物品了。而就在我打量著屋裡情況時,開門聲乍響,只在腰上圍著浴巾的葉子堯猛地撞進了我視線範圍內。

  他一進來只看到散在床上的藥品,並沒注意到我的視線落點:「食鹽水、酒精、消毒棉花、粗棉棒、嬰兒用貼布、防水貼布、彈性繃帶……」一個個看過去、一樣樣地數,「丁閔涬,你會不會太誇張了啊?」

  我兩眼發直,盯著葉子堯髮梢上的水滴沿著臉頰滑落,經過了有稜有角的邊界,又接著流過厚實的胸肌、歪歪扭扭地爬著水紋走過平坦小腹,最後才落進那圈浴巾圍著的領域……以前只覺得身材好,現在心思偏了,思想就不由自主地歪了,這一瞬間,葉子堯簡直性感得要命。

  大概是我發呆得太嚴重,他伸手在我眼前揮了又揮,雖然那只是讓我更覺得這半遮半露的身材更引人遐思──

  「咳。」努力把魂收回來,雙手忙著拆封紗布、棉棒等物,口乾舌燥了半天我才擠得出一句,「把衣服穿好再過來,幫你換藥。」

  冷靜一點丁閔涬,不要意淫室友!

  但無論我給自己的心理建設有多強大,葉子堯的少根筋都遠比我強大。

  完全沒顧慮房裡有外人,浴巾一扯就背對我光著屁股套四角褲,而且因為只有單手方便,過程拖拖拉拉、慢慢吞吞,搞得像在演春光秀一樣折磨人。最後也只套上四角褲,上身依舊裸著就往我面前一坐,然後遞出右手,笑咧咧的:「真好,還有人替我換藥。」

  好個屁!我真想打爆你的腦袋!

  「耶?丁閔涬,你是不是很熱啊?需要開空調嗎?」像是嫌我心底不夠慌亂,葉子堯還火上添油的把臉湊上來、近距離地盯著我瞧。

  呼吸略顯粗重地忍著想撲過去上下其手的慾望,我試著儘量放輕手上力度。

  「欸,很熱要說啊,我看你呼吸都喘了!」葉子堯又靠過來想摸我的臉,「不會是吹冷氣吹到感冒發燒吧你?」

  「別瞎鬧!」分神抓住他的手腕時,另一手也不小心施了力,扯下紗布的瞬間引來了葉子堯吃痛地倒抽一口氣。

  那瞬間,什麼遐想都沒了,只剩紅腫的縫線傷口和手裡有著污血沾黏的紗布占滿視線。

  看我自責地皺緊了眉,葉子堯瞅瞅自己的傷,就一副這沒什麼的表情安慰我:「沒事,有沾黏你怎麼撕都會痛啦,而且這樣也乾脆,省得加倍折磨的慢慢撕。」

  隨意點點頭接受他的勸說,接著拿起生理食鹽水開始清潔,再依照醫師指示地擠了抗生素藥膏後,我才注意到傷口四周有個奇怪的疤紋。像是陳年的舊傷了,坑坑巴巴的、筋絡糾結交錯,是燙傷嗎?

  見我遲遲沒動作又盯著傷看,葉子堯這才開口解釋:「那個啊,小時候被打的,不是燙傷。」

  「你爺爺下的手?」

  「不是,一個鄰居。」他聳聳肩,「也是我白目啦,小時候跟著同學搞霸凌,這是被回擊的代價。」

  「那算你活該。」故意分散葉子堯的注意力,我一邊閒聊一邊上藥。

  「喂!有你這樣對傷患落井下石的嗎?」

  「昨天不知道是誰死都不要去醫院,怎麼這下子就自稱『傷患』啦?」

  「丁閔涬,你實在是太機車了!」

  「是是是,我就是個騎機車的老太婆。」

  「那啥意思?」

  「雞、婆!」我哈哈笑,剛好把貼布封上。「換好了,晚上睡覺時注意別壓成二次傷害啊。」

  「知道了,雞婆。」葉子堯拉長了音,在我離開前,又傻兮兮地對著我笑:「欸,謝謝。」

  「不客氣。」我回望那雙眼睛裡的單純,覺得胸口的煩亂終於能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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