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一直是沉默的。

  從葉子堯把陸寰宇趕走、領著我進門、讓我去盥洗,直到我換上休閒的衣衫為止,我們之間,半句話都沒有。

  換好休閒的衣服了,我卻遲遲出不了房門。

  要怎麼面對葉子堯?要怎麼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

  我的腦中顯得一片空白。

  隔了許久,我才苦笑一聲,其實答案可以很簡單,只要告訴他:「我是同性戀,剛剛那個是我前男友。」兩句話就能說完、說清楚的事,我卻不明白此刻心中的猶豫是為什麼。

  怕被葉子堯看不起嗎?怕葉子堯無法接受我這樣的人,還是怕葉子堯排斥同性戀?

  但最後打破沉默的人,仍然是葉子堯。

  他敲了房門,探頭進來看見我一直坐在床上發呆著,他也變得有些猶豫,最後才開口,低低的、讓人聽不出情緒的:「出來吧,我替你上藥。」

  只能點頭,而後照做。

  他要我坐在沙發上,我也就這樣傻看著他瞎忙。拿出不知道何時準備好的醫藥箱,取出碘酒、紗布、紙膠帶,等棉棒的頂端吸飽了碘酒後,他看我還傻著,才又罵了我一句:「脫衣服啊!」

  「……非脫不可嗎?」

  剛才洗澡時,我已經對鏡看過了,見血的傷只在脖子上而已。

  但葉子堯似乎對我的答案不太滿意,有些忿忿然地擱下棉棒後,探手揣住我的左手腕就是不太留情地反扭一下,讓我馬上痛得喊出聲音。

  「不是只有流血了才叫『受傷』。」他看著我,眼神無比認真,而其中還帶了一些,溫柔的憐憫。

  那眼神溫柔得讓我很不習慣、讓我忍不住低下了眉眼,才能壓制自己不要露出脆弱的樣子。

  是啊,不是只有見血了才叫受傷,因為「心碎」跟「心痛」只是一種形容詞,我們的心臟不可能真的碎裂、就算真的心痛也是心臟病了……但那就跟我的手一樣,外表毫無痕跡,裡頭卻已經紅腫、發疼,疼得讓人想忽視都難。

  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就這麼多人不明白呢……包括陸寰宇那種認為我不會傷心的傢伙。

  「謝謝。」

  面對葉子堯的照料,我最終能說的還是只有這兩個字。似乎從認識他開始就是如此,偶爾等我下班、偶爾遞上一點溫暖的,葉子堯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謝屁啊,你不是做公關的嗎,詞窮成這樣要怎麼交際應酬。」他挖苦我兩句,又是催促我快把衣服脫掉,除了脖子上見血的傷口之外,其他地方也需要擦點跌打藥膏。

  又一次照做了,而葉子堯嘴裡不饒人,手裡的力道卻很輕,像是怕會弄痛我。

  為了包紮脖子上的傷,他站了起來,兩手在我臉邊比劃著,像在估量要裁切多大片的紗布才夠用。

  靠得近了,我才聞到他身上有著跟我一樣的沐浴乳味道,簡單、清爽,而這讓我想起第一天他住進來時搞的那場烏龍,還有後來他說「都是洗澡的而已,牌子那麼多不會選,跟你一樣的就好」……傻啊,跟別的男人同一種味道也好嗎?知不知道那代表了什麼啊……

  上好藥、包紮好傷口,葉子堯又拿出一瓶中藥味濃厚的藥膏,挖了一坨在手心中細細搓熱了,才拉住我的左腕在患處推拿。

  「那個人……」又是聽不出情緒的嗓音。

  終究,還是問了嗎?避無可避的,我只能苦笑。

  卻沒想到,葉子堯會這樣接下去:「離開了也好,像他那樣子的,感覺受傷的一方絕對都不是他。」

  我感到詫異,今晚第一次正視了他。

  查覺到我的震驚,葉子堯反而笑了笑:「怎麼,在你眼底我視力有這麼差,連誰好誰壞我都分不出來?」

  「不,不是。」我搖搖頭,「只是我以為你會……」用別的眼光看我。

  畢竟不管是誰,看到一個男的在逃生梯裡被另一個男人上下其手的,這都是突破了一般世俗常軌的畫面。

  而葉子堯也不說話了,只是依舊推拿著藥膏,但動作趨緩,像是正思量著怎麼開口似的。

  「那個,我沒什麼特別意思,只是……所以,你是同性戀嗎?」葉子堯顯得有些遲疑跟抱歉,「剛剛那個,是你的前男友?」

  我覷了他一眼,很明白應該如何回答,於是只淡淡說道:「放心吧,我對直男沒興趣。」

  「直男?」

  「就是像你這種。」自嘲地扯扯嘴角,口裡的刺痛蔓延開來,「你喜歡的是女人吧?看你的樣子,健壯猛男,應該也蠻受女生歡迎的。」

  大概是那層玻璃紙已經捅破了,我再沒什麼好遮掩的,說話自然恢復了本來的樣子。

  只是出乎意料,葉子堯居然臉紅了:「我不清楚,村子裡沒什麼年輕女孩子。」

  「你不會還是處……」猛然覺得這個詞有些冒犯,他又滿臉尷尬的,我只好換個方式說話:「你還沒交過女朋友?」

  支支吾吾的,他嗯了一聲。

  ……奇葩啊奇葩,都奔三的人了,居然還如此純潔。這讓我突然不禁懷疑,成為同性戀室友的這件事,會不會將是他人生裡最大的污點?

  「那你……」

  這時候該說什麼,問要不要幫忙介紹女孩子嗎?雖然企劃部內也是有幾個女的,但那些女人的眼光都高得要死,年薪沒百萬或是能力比自己低的,一律通通看不上,像葉子堯這樣的耿直Boy真是太有難度了……

  「我暫時對談感情沒興趣。」在我煩惱得差不多想幫他申請交友網站時,葉子堯倒是一本正經地開口了,「爺爺過世時,為了給他一場風光的葬禮我借了不少錢的,所以,我現在沒有心思和女孩子談戀愛。」

  「……喔。」他真的太耿直了,對吧?

  眼看話題又變得尷尬起來,我只好繼續沉默,葉子堯也只好繼續往我身上紅紅青青的地方抹藥膏。

  大多是被拉扯時掐傷、擰傷的,通常我都放著不管,想著只不過是淤血,過幾天後就會自然痊癒了,卻沒想到葉子堯會比我自己還來得在意。

  善良得真是不像話。

  「等你想談的時候就說吧,我會替你多留意的。」我笑了笑,邊套上衣服邊說著話。

  但等後來進了房裡,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我說那句話時,葉子堯的表情似乎有那麼一點說不清的什麼,而等我再探頭出去看,客廳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或許只是害臊吧,我想。

  很單純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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