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組長……丁組長,你家到了喔!」

  一股低沉中帶點溫和的嗓音響起,把靠在窗上睡得正好的我吵醒了。

  我睜開眼,視線有些朦朧,沒睡足的昏沉感十分濃重。

  「丁組長,你家到了。」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怕我醒不過來還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清醒一點了嗎?」

  「嗯。」我揉揉太陽穴,起身下車的同時和對方道謝,「謝謝你叫醒我,小葉。」

  「不客氣。」他說,聲音夾在關起的車門內。

  小巴發動了引擎揚長而去,而我轉身上樓。


  我的名字是丁閔涬,剛踏入三十歲,於一間公關公司的企劃部內工作,是部門裡層級排第三的職位,小組組長。

  至於剛剛的小巴則是公司難得比較有人性的機制,專供搭程大眾交通工具、又常常加班到天昏地暗的同僚使用,而小葉則是末班公務車的司機。

  公務車有固定路線,像是捷運的接駁車一樣,我很幸運,公務車的終點站離我租的屋子很近,所以我往往是車班裡的最後一名乘客。

  小葉的全名我不清楚,誠如他也不清楚我的名字,會知道我是組長,還是第一次在他車上睡得不省人事時,他為了叫醒我才看見我脖子上掛著的職務證件──「企劃部二組組長」。

  之後我們偶爾會搭話,但幾乎都是些「今天還是加班加很晚」、「丁組長,你家到了」這種無聊話,或是小葉總忙著叫醒在車內睡得昏沉沉的我。

  我們的關係跟陌生人差不多,我想,也並不在意。

  進了屋,打開燈驅散漆黑,習慣性播放了音響裡的歌曲,我在日復一日的流程裡梳洗、整理,繼而睡去。






  我會搭末班的公務車,但從來不搭早班的車,總覺得不好意思占公司太多便宜,也不想養成被慣壞的習慣,因為沒人能保證,我可以一直做下去。

  拎著拿鐵咖啡和飯糰進了公司,辦公室裡已經有人在忙了。

  是企劃部一組的組員,程秉昊。

  「丁組長早!」程秉昊看見我時,大大聲地和我打了招呼。

  「早。」我點頭示意,鑽進了自己的辦公桌裡,伸手打開電腦。

  雖然大家都是同事,平常卻因為職務的內容不同而有些親疏之別,我跟程秉昊不屬同一組,所以很自然的,交情只是一般般。

  公司的名稱是IMAGE,翻成中文是肖像、雕像、偶像,但因為太詭異了,所以沒人這樣翻譯過。

  公關公司聽起來不怎麼樣,好像隨手一撈都有一大把,做的都是為他人作嫁的工作,不是幫忙設計公司形象,就是寫一些記者會、產品發表會等等的企劃案,甚至七年前公司成立時,上上下下也只有企劃組的組長蘇輊杰和陳書聘跟老闆在。

  兩位組長雖不是開創公司的人,卻也已是今日不可動搖的部門長老。只是很可惜,時不我予,前年老闆從美國挖了一個能人空降當了企劃部經理後,他們再也沒怎麼往上爬。幸好兩人都挺念舊的,遭受不平等待遇了也沒說要離開,還是對我們這些後輩盡力提攜、把屎把尿地帶大了。

  蘇輊杰和陳書聘一冷一熱,堪稱是企劃部裡最強悍的棟梁,不過自從年前蘇輊杰因為大爆出櫃後捲助理潛逃,小情侶放了兩個月的大假後,現在已經換成自稱傷兵的陳書聘組長跑去放大假了。

  而眼前這位辦公室小鮮肉首席程秉昊,就是蘇輊杰、蘇組長的情人。

  「丁組長,可以跟你請教一個問題嗎?」

  我聞聲抬頭,見到程秉昊正抱著筆記型電腦站在我的桌邊。

  「是可以。」把最後一口早餐吞進去,我抬眼掃了企劃一組的位置,「但你不等你家蘇組長來嗎?我相信他的回答會比我詳盡許多。」

  聽見我提起蘇輊杰,程秉昊的臉稍微紅了紅,有點心虛但又不肯放棄:「蘇組長說了早上要去印刷廠,不會進來……丁組長,你就大發慈悲救救我吧,不然我會被蘇組長剝一層皮的!」

  「我沒說不教,你別哭喪著臉,不然等一下讓誰看見了、跑去跟蘇組長打小報告的,我可就死定了。」笑了笑,我伸手拉來組員的電腦椅讓程秉昊坐下,「說吧,什麼問題?」

  「謝謝丁組長!」他大大笑開來,把電腦打開後放下,伸手指著螢幕,「這個,HJ公司的新產品公關活動,我有點抓不清楚訴求。」

  HJ的新產品公關活動?那不是已經在昨天去提案了嗎?

  滾了滑鼠幾下,把企劃書內容看完後,我想這大概是蘇輊杰交給程秉昊的「作業」,要他寫一份新的當磨練吧。

  「寫企劃案之前,要先想清楚『定位』。這新產品的T.A.你有設定嗎?」我問。

  程秉昊聽見問題後,露出一臉的「我聽不懂」。

  「T.A.,target audience,目標群眾。」我把英文全名寫在便利貼上交給他,「好比說一個偶像,經紀公司在簽下他之後、於開始發展他的演藝生涯之前,一定會做市場分析。判斷這位偶像的市場在哪,而會喜歡他的群眾大約是些什麼人,這可能包含了年齡、性別、興趣和性格等等……」

  在和程秉昊說明這些時,我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看見那個在陳書聘組長面前手足無措的自己。

  失笑地搖搖頭,其實「陳書聘」這三個字呢,很不適合脾氣暴躁的陳組長啊,那時他還朝著我的臉扔過資料夾,差點讓我搭了救護車。

  「……這樣,你清楚了嗎?」我以當初陳組長的話作結,看著程秉昊刷刷刷地在筆記本上寫了滿滿的字。

  他把最後一段寫完了,才抬起頭,一臉受益良多地看著我:「很清楚!謝謝丁組長!」

  看著程秉昊那雙閃亮得像是小狗的眼珠子,我像是突然能理解,為什麼被稱為「感情絕緣體」的蘇輊杰會喜歡他了。

  一個對自己充滿了崇拜的下屬啊……

  蘇組長也太沒有道義了,不是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嗎?沒想到這會兒吃掉就算了,還要跟全辦公室宣告所有權,以杜絕其他人的「覬覦」,嘖嘖嘖……

  「笑得這樣燦爛好嗎?」我挑高一邊的眉,「要是蘇組長知道了,我好像得做兩倍以上的工作,是吧?」

  大概是想起蘇輊杰的爆炸性宣言了,程秉昊傻傻笑了笑,接著又立刻回過神來,抱起筆記型電腦,起身後就是一個大大的鞠躬。

  「丁組長,對不起!」他低著頭,聲音裡充滿歉意,「我和蘇組長消失的那段日子,給你和陳組長添麻煩了……」

  「還好,其實基本上都是陳組長在扛。」

  我不禁想起陳書聘三天兩頭就在群組裡寫信,哭著說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病痛,打悲情牌地央求蘇輊杰趕快回來的畫面。

  「真的嗎?」程秉昊錯愕地抬起頭,臉上都是愧疚,「所以那封信是真的了,難怪陳組長請了三個月的長假……」

  「是假的。」我轉過身面向電腦,打開了那封陳書聘說他壓力大得痔瘡復發、頭頂禿一塊、眼睛脫窗、嘴破喉嚨痛,還有胃出血、肝硬化、腎衰竭等等的信,「這是他那天抓著全辦公室的人問完『隱疾』後寫的喔。」

  「那陳組長──」

  「他說那是『報復』,要讓蘇組長好好感受一下,他兩個月裡的『孤單無助』。」

  聽見了事實之後,程秉昊把眉頭皺得緊緊,下了一個無人能反駁的結論。

  「沒想到陳組長這麼幼稚。」

  在忙著回信之前,我伸手給了他一個大拇指:「孩子,你終於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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