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唐井富去探過一趟月牙湖畔,確實已如兩人所預測地布滿了守株待兔的人馬,放眼看去,數十個黑衣人就隱在周圍的矮叢間蓄勢待發,殺意濃厚,驚得林鳥都不敢在此逗留。

  折返時他去摘了昨日的野青桃,也剛好在附近遇著幾棵梨樹,裝得滿滿一兜的,想來要熬過三頓是不成問題。

  幾個躍步上了暫居的大樹纏枝,他沒有驚動正側躺著、蜷成一團的顧子鳶。

  雀鳥已經不在,想來消息是放出去了,現在能做的,只有「等」。

  背倚著大樹,他倆一臥一坐,靜默無語,僅餘唐井富綿長的呼息與顧子鳶略顯急促的換氣聲。

  緊閉雙目的顧子鳶輕輕睜開了眼,其實她知道唐井富下樹了一趟,這會兒則是回來了。

  可她不想起身、不想醒來面對他。

  那已經過去了,我補償不了,如今能做的,僅有儘量護著顧家所有的一切,包括妳,顧府小姐。

  唐井富說過的言猶在耳,擲地有聲,像是其中的真誠幾能掩去一切傷痛……可她就是無法接受、無法應允,更加無法諒解。

  她不明白情愛,所以不明白大嫂逝世時,大哥傷痛欲絕得差點跟著去的掙扎,也不明白二哥顧子睦為何會為了蘇慕青差點賠上性命,更不明白,唐井富居然會為了二嫂如此奮發向上,從一個酒樓的小跑堂搖身一變成巡撫,甚至於是今日管轄太倉與宿州兩地的知州。

  若說一切都是為了情愛,那這世道還有什麼其他的存在?

  錯的就是錯的,不會因為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成為對的,所以她該恨唐井富、唐井富也該擔起所有犯過的錯。

  這回自己和唐井富走得那麼近只是一場意外,等雀鳥去了沈少卿那、林府得了消息趕來後,這樁亂七八糟的禍事就能告終,屆時她與唐井富也將橋歸橋、路歸路,他欠她的、欠顧府的,總有那麼一日得還,抵賴不得。

  趨走了心底那一絲的猶豫,顧子鳶再次閉上雙眼,讓思緒沉入一片黑暗。






  他們等了一整個白日,黑幕再次降臨了月牙湖,將四周籠罩得一片漆黑,只餘淡淡的銀月映著塵世。

  入夜後,樹下的騷動漸漸趨於寂靜,盧府片刻不落的搜捕總算稍稍息鼓時,林邊的東側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這讓唐井富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掐著月色估算時辰,約才進入戌時,以消息傳遞的速度看來算是極快了。

  遠遠望去,東側映出一片火光,似乎像是燃著火把來的,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之勢,看來縱使林仕論的心眼再多,也是難逃長子身陷囹圄的憤恨所操弄。

  隨著這片火光及喧嘩打破寧靜,月牙湖周遭的伏兵也有了動作,兩方人馬都發覺了對方所在,正逐漸靠近彼此。站在制高點上靜觀一切的唐井富微勾唇角,為這即將開鑼的好戲付之一笑。

  就在短兵相接,刀劍互擊發出的鏗鏘聲中,一道黑影悄然無聲地落在樹梢,來到了兩人身旁。

  「大人,烏衍來遲,還請賜罪。」

  背對著烏衍的唐井富輕輕擺手,沒有回頭:「是我小看了盧欽懷,怪不得你和蕭盛。如今情況為何?」

  「如大人所料,盧欽懷狡詐多計,整件事自己點滴不沾,通通交由盧府的新管事盧赭發落。蕭盛已於今日午後抓到了盧赭,現今羈押在大牢內,而林仕論收到沈三公子的報信後則在背地裡點兵數將,此刻正領著手下和盧府的人在林間交手。」

  「他們膽子也真不小,敢鬧出如此動靜。」唐井富冷冷一笑,轉過身來時,隱於黑夜中的面容模糊不清,唯獨那雙銳利的眼眸裡靜靜映著寒光,「蕭盛幾時會到?」

  烏衍伸手遞出水囊,恭敬地彎下身子,答道:「亥時一刻。」

  唐井富點點頭,接過水囊時卻是不飲,而是轉而交給了始終不發一語的顧子鳶。他凝視著那抹蜷著的身影開口:「除了起身啃果子之外,妳已經假寐了一整日,不嫌腰痠腿疼麼?」

  「……」

  「起來吧,顧小姐難道不期待,能親眼見證自個兒的『一石三鳥』之計成效如何?」

  聞言,顧子鳶總算是翻身坐起,沒好氣地探手一把奪走了水囊之際,兩眼更是毫不客氣地瞪向唐井富:「我既然能出此計,成效自是早有料想,不用你唐井富多加置喙。」

  沒道謝也沒多言,就著囊口狠狠灌了好幾大口的水,她隨即用手臂抹了抹嘴,這才將水囊扔回唐井富手裡。

  「兩邊的人手加起來總共多少?」她隨口一問,同時站起身並抬眼往月牙湖畔看去。

  聽見顧子鳶提問,烏衍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了唐井富。等後者無語卻點了頭後,這才聽聞烏衍回報:「將近五十人。」

  「五十人?」顧子鳶冷嗤了一聲,「倒是挺看得起我倆,也不怕打草驚蛇。」

  「都想甕中捉鱉了又怎怕驚蛇。」唐井富莞爾一笑,轉眼又板正了臉色朝烏衍下令,「從此刻起,護好顧府小姐,不容傷她分毫,亥時一到,隨即送她出林返回顧府。」

  烏衍平靜的面容下閃過片刻的愣神,但仍是立刻抱拳相應:「是。」

  這會兒對於這樣的安排,顧子鳶既沒反對也沒出聲,只沉靜地望著明亮的火光處,不知心中所思為何。

  時間無聲無息地走過,已然來到了亥時。

  「烏衍,送顧小姐回府。」

  「是。」烏衍接了令,隨即上前一步準備帶走顧子鳶。

  而沉默不語的她卻選在此刻開了口:「不是說了,要讓我『親眼』見見成效如何的麼?」

  一聽見顧子鳶這麼說,唐井富不禁皺緊了眉頭。

  「怎麼,唐大人是想說話不算話?」她訕笑一聲。

  「要看可以,妳就待在這大樹上。」他明白多說無益,反正顧子鳶永遠都不會聽勸,倒不如直接應了。

  「不成,與其站這麼遠,那還不如別看。」顧子鳶瞇緊了雙眸,低聲抗議。

  「那就乾脆別看,更省事。」唐井富抬起手,「烏衍,帶……」

  「唐井富!算我怕了你這茅坑裡的臭石頭!」忿忿扔下一句,幾個躍步大跳後,顧子鳶穩穩立於兩尺開外的另一棵琹樹上。

  「大人,那還請顧小姐回府嗎?可再有一刻蕭盛便要到了,屬下想……」

  「我知道你想留下來相助,但顧府小姐是無辜涉險的,無論如何,我都得先護她周全。」唐井富打斷了烏衍的話,伸手直指著顧子鳶離去的方向,「她是個心思不輸給盧欽懷的姑娘,雖答應了要待在樹上,但她肯定會陽奉陰違、直奔兩方的交戰之地。等會兒蕭盛就到了,我這你無須多慮,只要護好她就夠了。」

  「是,屬下聽令。」

  烏衍抱抱拳,轉身跟上了顧子鳶的腳步躍騰於林間,很快便不見人影。

  一刻鐘後,唐井富下了樹,與彎低了身子、無聲入林的蕭盛一軍相會。

  沒有片刻耽擱,他們隨即啟程直奔交戰之地,行進間井井有條、仍是半點聲響也無。

  眼看只差一里的距離就能逮著盧、林兩夥人馬了,可此時竟突然傳來一道破空鳴笛,三長兩短,聲聲急促。

  ──不好!

  忽聞笛聲,唐井富與顧子鳶不約而同地忿忿叫糟,還來不及追過去,那精銳的五十人馬已赫然停手,並繼而各自上馬疾馳,轉眼間就像潮水般地退了個一乾二淨。

  等兩人又打上照面時,顧子鳶已經搖頭晃腦了半天。

  「老狐狸!真是隻老狐狸!我都算得這樣精了,他卻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硬生生劈了條生路全身而退!」

  「我們也非全無可得,至少已經抓住盧赭了。」看顧子鳶那麼不高興、氣得想劈光這四周林木的樣子,唐井富難得地出聲相慰。

  「盧赭那斯就是顆棄子,你想從他嘴裡撬出些什麼都將難如登天。」顧子鳶彎腰拾起從琹樹上劈落的枝葉,邊撿邊挖苦,「斷尾逃生,這道理唐大人莫非不懂?」

  「世上沒有不開的竅,自然也無不開的殼。」唐井富顧左右而言他,沒有給予正面的答覆。

  這話引得顧子鳶回頭一瞪,發現唐井富又露出了一副勝券在握、乾坤已定的傲氣神色。

  看在她的眼底,火氣簡直不打一處來,什麼都沒能多想,她上前就是一把扯下唐井富的腰帶,隨後當捆柴似地綁緊了懷裡抱的枝葉,接著翻身上馬,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

  「我看唐大人的這腰帶用處不少,想來也不會吝於出借給小女子我吧?」她笑,謙遜有禮、閨秀美氣,眼瞳燦亮如星,小臉美若枝頭豔色桃花。

  相較眾人的吃驚、錯愕與不解,唐井富卻極為鎮定,面上仍是掛著淺笑,挺直著身子佇立在馬下,像是被姑娘當眾扯走的褲腰帶並不是他的一樣。

  「自然。」他只淡淡回了兩個字,又是掀起一陣喳呼。

  見狀,顧子鳶惱得險些暗暗咬崩了牙,氣得有些兩眼發昏。等嚥下這口氣了,才又涼涼地開口:「結果,到最後唐大人也仍是沒有抓到『大魚』啊。」

  她意有所指地冷哼,兩人險些賠了性命的,最後也只問了盧赭這個小管事的罪,真正的幕後黑手可還逍遙法外。

  「無妨。」唐井富坦然以告,「只要我仍是太倉知州,就總有一天會攢到足夠的證據讓魚兒入網。」

  「真是哪來的信心啊,就不怕吹破了牛皮……」顧子鳶嗤了一聲,懶得行禮便只在馬上略略一拱手當作別過,「那我就等著看了,還望唐大人不要捉姦不成反被贓。」

  「唐某多謝顧小姐掛念。」他回了一揖,側身讓道。

  由烏衍帶上一隊點著火炬的小兵開路,兩前兩後地將顧子鳶護於中央後,一行人才緩緩駕馬趨行,出了月牙湖一帶。


--------------------------------------------------

貼完沒存貨了,懶洋洋好幾天,也該努力一點orz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