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宿州沈府三少?」唐井富一頓,憶起某夜曾來訪縣衙的玉面少年。

  「正是。」顧子鳶點點頭。

  「若妳的主意是拉沈家下水,那我斷是不能允。」面色一沉,他當即拒絕。

  牽連顧子鳶已是百般不得已,若再引來沈家,事情就更不能掌控了。

  「報個信也算是拉人下水?」顧子鳶挑高了眉,「那不然你有更好的法子,還是能變出飛鴿去傳書嗎?」

  唐井富無言可答。

  「再說我也不是讓少卿去知州府報信啊。」

  「什麼?妳到底……」

  眼見唐井富聞言立刻張嘴要駁,她趕忙搶快了一步開口:「我要引來林家!」

  唐井富一愣,垂眸一思,明白了她的意思:「妳是想讓他們鷸蚌相爭?」

  「對,看來咱們的唐大人是清醒了。」顧子鳶大大一擊掌,「我就是想林家跟盧家爭一爭。上回林仕論幫盧府不成反倒賠了個長子,想來自是對你恨之入骨,如今知道了盧欽懷的主意,哪怕是分不了羹也會湊個熱鬧,等到林府和盧府的人都來了這裡,咱們再出現,到時兩家大打出手,我們便試著收收漁翁之利,若是不成,這個緩兵之計應該也能挨到蕭捕頭出現了。」

  既然都成人家砧板上的魚肉了,那他們自然也不愁頭上的刀子又多一把。一個和尚有水喝,兩個和尚沒水喝,出手相爭、鬩牆豪奪,亂了盧欽懷的陣腳後,他們就有機會扳回一成。

  「妳這主意倒是出得妙。」唐井富彎唇一笑,望著顧子鳶的眼裡有著讚歎,「我還真疏忽了林仕論這人。火燒城門,他遭了池魚之殃本就求償無門,礙於盧欽懷的地位又不能對之懷恨,這仇自是會轉到我的身上來……可顧子鳶,妳就不怕他倆同仇敵愾,連成一氣地對付我們?」

  「那是你不夠了解林仕論才會這般想。引林仕論前來確實是有加倍的風險,甚至也可能直接與盧欽懷合夥出手,但他貪生怕死又心眼極多,不利於自己的事必定不會去做。你死了,『殺害知州』的罪名他擔不起,而你沒死,盧欽懷的冷臉想必他也不想看,那屆時咱們只要拿林得諾這斯當餌以拉攏林仕論,那這死路也就可能轉生門了。」她嘴角擒笑,自信而又自喜地伸出三個指頭,「怎麼樣,我這『一石三鳥』之計不錯吧?」

  一,行緩兵之計;二,占漁翁之利;三,可能化敵為友。這計謀之完善,連唐井富都不得不佩服,只是其中變因極多,若是不能在時機內掌控得宜,怕是再好的計策都抵不過閻王令。

  就如那兩隻翠鳥。

  「此計好歸好,但還是不能讓沈府進來淌渾水。」這是他的堅持。

  明白唐井富的顧慮再三,顧子鳶也有些小小的猶豫,可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葉桿後,她也只能無奈出聲。

  「這就由不得你不同意了。唐井富,那翠鳥是當初少卿送我的生辰禮,全太倉就我跟少卿能操控牠們,遇上了其他人啊,都是跑得不見影,連我的丫鬟想碰碰也是沒門。不過……」話音一轉,顧子鳶眨了眨眼,神情雖無辜,眼裡卻藏著淺淺狡詐,「少卿可不傻,宿州的動靜要瞞過他更沒這般容易,我能跟你打賭,去林府報信的絕對不會是沈家人,你就儘管放心好了!」

  語畢,顧子鳶也不容唐井富再多做反對,立刻將葉桿湊近嘴邊吹出一串清越笛音。短音相接,靜默一頓後再復奏,如此宛似林間鳥鳴相應之景的,倒也未曾引起四周伏兵有疑。




  兩刻鐘後,一對翠鳥撲翅而來,鮮紅的頂羽豔麗,黃綠混雜的身軀穿梭於枝葉間,引得顧子鳶欣喜萬分地伸手欲相迎。

  只是──

  沒有重逢之悅,兩隻翠鳥竟是毫不留情地在她頭上時踏時啄,任憑顧子鳶怎樣驅趕都避不開,想嚷不能,想逃也不能,只得繃緊了一張小臉苦哈哈地忍著。

  「噗。」

  「……笑什麼?」顧子鳶狠狠瞪了過去。

  唐井富伸手指了指:「這便是小姐說的,『全太倉唯妳與沈少卿能驅使』的翠鳥麼?看來,感情不是很好哪。」

  「你懂什麼!牠們這是在生我氣,氣我昨日沒給牠們吃又沒給牠們喝!這是誰害的?嗯,誰害的啊?」她沒好氣地回嘴,轉而語意又怒又軟又討好,「我知錯了、知錯了!你們行行好,別啄我了……痛痛痛痛痛!哎唷,又不是故意的!等會兒我讓少卿補償成不成?保證用上好的米和山泉水,你們快停手吧……」

  鬧了一陣子,翠鳥們的氣發完了,顧子鳶也成了一頭亂髮的瘋婆子。

  斜眼看見唐井富一臉憋笑,她只能張嘴無聲唸了「好姑娘不跟男子鬥」、「今日不取,來日鐵收他千分利」兩句好出出氣。

  伸手隨便爬梳了兩下順順髮後,她撕下裙襬一角,取簪就準備往手指上刺。

  唐井富一見如此,立刻探手抓住她。

  「做什麼?」滿腔怒意還未平息,見唐井富又靠過來惹她,這會兒顧子鳶再也忍不住了,「唐井富,你想找死我可不想奉陪!什麼請君入甕、什麼甕中捉鱉,那都是空話,你根本還沒摸清這水潭有多深就貿然出手了!你這算什麼?見不慣我們這種大商家盤根交錯,便很想連根拔起、除之而後快是不是?」

  就跟當年一樣,打著「肅貪」之名,卻把刀子架在了他們顧家人的脖子上!

  是,盧志乾跟盧欽懷確實是仗勢欺人、是魚肉鄉民之徒,跟他們狼狽為奸的林仕論和林得諾也確實沒好到哪裡去,但唐井富就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直指所有的商戶都是為非作歹之輩,都該繩之於法嗎!

  水至清則無魚,若能廉潔,誰愛把自己搞得一身腥?誰又愛把辛苦攢來的銀子如流水似地送出去?

  若不是唐井富,他們當年不用飽受驚嚇、不用受苦受委屈……若不是唐井富……

  錯了!都錯了!她就該見死不救、就不該爭那一口氣,她應該睚眥必報,把那些苦痛通通都還給唐井富才是!

  「──血書易留證,且就算要取,也不該讓小姐負傷。」

  唐井富沒回應顧子鳶口裡的憤恨,只逕自取走簪子,攤開手裡的兩片琹樹小葉,細細於上頭劃了「林府」、「傳信」四字。之後又拿下腰帶用簪子挑破繡樣取繡線,等繡線夠長了,他才於葉梗上穿了兩個小洞,將葉片分別繫在兩隻翠鳥的頸子上。

  「看來我與顧小姐的私仇是源於當年了。」邊做這些,他邊淡淡啟口,「那時年輕氣盛,剛得了官位就想求大案,想做出一番成績來給一個人看,想證明,我不比人差。」

  顧子鳶沒應話,心頭通透,他說的那人就是岳寧香,顧府主母,她的二嫂。

  「可等案子辦下去了,才明白這世道不如我所想,也不是我想就能得到、就能證明、就能改變。」唐井富將繫好葉片的翠鳥放進顧子鳶的掌心,抬眼相視,「脅迫妳二嫂、利用妳二哥當餌誘出蘇慕青,是我的不對;讓顧府曾經惶惶度日、於風聲鶴唳中求活,也是我的不是……但那已經過去了,我補償不了,如今能做的,僅有儘量護著顧家所有的一切,包括妳,顧府小姐。」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便不會再追究於你麼?」顧子鳶紅著眼怒視他,「你以為如此雲淡風輕地帶過了,那些曾因你而遭罪的苦,就能一笑泯恩仇了麼?」

  他撢了撢衣袖,將銀簪別回顧子鳶的髮束上,隨後輕輕留下一句:「所以,顧小姐若要恨,我不會阻妳。」


--------------------------------------------------------------

我自己都搞不懂為何阿富哥會選在此時坦白
甚至交情也還沒到那裡,我本來也設定要下次相遇才說的.....
但我的手指就是這樣寫了,阿富哥說他想說(攤)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