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鳶是讓枝葉間刺眼的朝陽及鼻尖的搔癢吵醒的。

  醒來時有一刻的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覺得一直有東西拂面,直覺伸手便是一抓。意外落了空,撈了好幾次都撈不著,迷濛的神智倒是清醒了幾分。

  晨起的鳥兒啾啾歡叫,幾乎睜不開的長睫眨了眨,杏眼內映入大片的金黃與翠綠,鼻間嗅得林間的微涼清新。

  此時又是一陣搔癢襲來,耐不住屢次被擾,這回顧子鳶就探出了雙手大大一撈──

  「醒了就這般折騰,顧小姐也真是好精神。」

  夾雜著輕微嘆息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邊炸開,頃刻像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顧子鳶扭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竟是不知何時靠在了唐井富的肩窩處安睡,而那擾人清夢的搔癢,就是來自於他的淺淺呼息。

  這分認知讓她霎時渾身僵直如偶,不知該作何反應。

  「那個我……」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靠在唐井富身上啊?而且他還用手環抱著自己!男女授受不親,居然趁著她昏睡之際朝她下手,這唐井富真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

  當全天下就她一個傻子嗎?昨天說「情非得已」,難不成今日又是「情非得已」?世上哪這般多不得已啊!

  察覺到懷中之人的變化,唐井富倒是神色不變,波瀾不驚地淡淡啟口解釋:「昨晚妳睡得沉,瞧妳幾次差點摔下樹,在下逼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小姐見諒。」語畢,他隨即挪開了身子往樹幹處靠去,抽回手臂的同時也略略動了動脖頸與右肩。

  唉,這顧子鳶實在是個不讓人安生的女子,醒著時鬧騰,睡了也不安分。整夜睡得搖搖晃晃,要不是他還醒著且手腳夠快,怕是顧子鳶早摔下去跌斷頸骨,香消玉殞了。

  眼見是真沒轍,又與其整夜提心吊膽的,他還不如一把將她摟過來壓好,省得動靜過大反而引來追兵。

  聽見了「真相」,顧子鳶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見唐井富像是在鬆筋骨,而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又有點難掩的疲憊……對及自己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惡行,雖未開口指責,但這一刻,她仍覺很是無地自容。

  「謝了。」她悶悶地開口,轉頭又不禁有點埋怨,「不過不是讓你喊醒我麼……就這光景還整夜不睡的,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幾日吧……」

  「喊過了,只是喚不醒。」像要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唐井富竟一改寡言的習性,很是知心地為其解惑,隨後還輕輕說道,「至於在下的身子那就不勞妳費心了,誠如妳所言,反正不管是當甕還是當鱉,都是這兩日內的事。」

  真是早知道不如晚知道,晚知道還不如別知道!

  唉,她怎麼就如此糟糕呢,坐在樹上也能睡得差點摔下去,是多沒警覺哪……偏偏見著她這般糗樣的又是仇敵唐井富,天啊,真是……

  若不是還在樹上,懊惱無比的顧子鳶簡直想跳起來搥胸頓足、仰天長嘯,然後立刻逃得不見人影,省得繼續把臉皮丟個精光。

  垂著頭掩著面,連看都不敢再看,問話的聲響直逼蚊蚋:「那個,一夜無眠,唐大人可想到法子了?」

  羞愧如她,此刻挖東牆補西牆應是最好的解套辦法了。

  「那小姐一夜好眠,可有想到法子了?」他冷冷應道。

  「……唐井富,你這是在報我昨日挖苦你的仇嗎?」

  「在下不敢。」

  「笑話!這天下還有唐大人不敢做的事嗎?連盧欽懷嘴上的虎鬚都敢上前扯一把了,我這區區一個小女子,你又有啥好不敢欺負的。」

  顧子鳶不滿地咕噥兩句,眼神轉了轉瞥見樹影斑駁,心中突然有了計較。

  「逃出生天的法子是沒有,但揣測盧欽懷會怎樣逮咱們的計策倒是有些想法。」她伸手虛畫了一個圓,又接著在旁畫上更大的圓,分開比了比,她道,「小的是月牙湖,旁側則是周遭的林邊,我若是盧欽懷就絕不會滿林子裡找人,費時又費力,不如蹲在這月牙湖畔守株待兔。你想啊,咱們興許能三日不吃飯,但誰挺得過三日不飲水?若盧欽懷看住了水源,想抓咱們就真是甕中抓鱉了,不是麼?」

  唐井富本以為顧子鳶只是瞎說一通好岔開話題,卻沒想到心思之巧竟是歪打正著。如她所料見的,他也想到了此處,相較於滿山遍野地尋捕,守株待兔確實是輕簡而且有效許多,可知道歸知道,該如何避開倒是有些為難。

  敵眾我寡,耽擱了一夜,已不知盧欽懷佈置得如何,若此時莽撞前去湖畔取水,反是有可能避無可避地入了埋伏。

  唯今之計,就只能提前喚來蕭盛解圍了。

  只是摸了摸腰間,空蕩之感讓他泛起苦笑,當初沒帶引信就是怕火光引來的將不僅是蕭盛,而如今坐困愁城、苦於無物,此番窘境竟像是入了死胡同般地進退兩難了。






  沉默之間,顧子鳶再次打破了寧靜。

  「要不,咱們搬救兵吧!」

  這話引得深思中的唐井富一怔,滿眼意外地看著顧子鳶,詫異於兩人的想法又碰到了一處時,就見一雙杏眼明亮,澄澈如水,臉上盡是興奮之情地指指樹梢。

  「瞧,這琹樹只月牙湖的南側林邊有,要是有人能收到咱們捎出去的葉子,鐵定能找著你我的。」

  一口胡話,全是天真,捎葉子,怎麼捎?

  似是聽見了唐井富心中的鄙夷所想,顧子鳶又接著道:「我顧府雖沒信鴿,但養兩隻雀鳥倒是有的。」她拔了一片樹葉捲成細桿,湊在嘴邊發出如林鳥鳴吟的哨音,努努嘴,她道,「雖抵不上慣用的玉笛,但音色也相去不遠。琹樹葉音宛似雀鳥輕鳴,我吹再久也不會引來懷疑的,你儘管放心吧。」

  「妳說得是輕鬆,可卻難保蕭盛能明白其中深意。」

  光這琹樹他就不識了,更難說要讓蕭盛藉此找到自己和顧子鳶。

  「誰說要捎給蕭捕頭了?」顧子鳶皺了皺眉,神情又轉而有些得意,「放眼太倉,識得琹樹的人可少之又少呢,蕭捕頭孤陋寡聞也屬正常。這葉子,我是要捎給沈少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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