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顧府也非省油的燈,盧欽懷他──」

  「不好意思明著來,難道他就不能背後下黑手嗎?」顧子鳶再次打斷唐井富的話,這回倒是有些恍然大悟,「啊,原來你不是傻,只是太正直、太天真。奸商奸商,無奸不成商,盧欽懷能做到今日這般地位自是有其手段的,況且商場就如戰場,就算是不同行當,今日的友人也會在明日成了你的敵人,如此就更遑論我還對盧志乾見死不救的這條罪過了。」

  「看來,顧小姐的境況也不太妙了。」

  見兩人說的話終於能對上,顧子鳶喘了一口氣,臉上掛起苦笑:「也怪不得你這才搞懂,當時那些追兵在街上持刀朝我劈來時,我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若不是你方才透露了此事是盧欽懷所為,怕是我想破腦袋都還不知道我已得罪於他。」

  「是唐某牽累小姐了。」唐井富聽後又是欠意地拱手一揖。

  「這時就別牽累來牽累去了,那又於事無補,就事論事,咱們應該先想出怎麼躲過追兵沒日沒夜的擊殺吧?」

  唐井富沒回話,只是抬頭望向夜空,依著明月的方位掐算時辰。

  七月下旬的半月高掛於空,露出下弦之貌,應是子夜剛過不久。

  方才兩名追兵雖已走遠,卻難保不會半途折返,加上他們不能燃火驅趕林中野獸,若想求得安危無虞他們斷是不能下樹,只是樹上雖安全,卻也是夜露深重,逐漸轉寒。

  「這棵大樹還算穩,今夜就先將就於此了。」他伸手拍拍樹幹,「只是更深露重,得委屈顧小姐……」

  「唐井富,你老這樣說話不累嗎?這裡就你和我兩個人,稱我『顧小姐』不會顯得有多尊貴,也更是不會提供任何助益的。」顧子鳶無所謂地聳聳肩,在纏枝的圍地外側處坐下,「你也坐吧,方才在月牙湖裡泅泳應是費了不少氣力。」

  唐井富點點頭沒打算拒絕,只是走近看清位置後又皺起眉頭:「外頭凶險,還是我來吧。」說完就撩袍跨步,準備躍過纏枝。

  不料顧子鳶卻伸手攔下了他。

  「不了,這纏枝看來雖穩固,但能不能撐住咱們整夜可還是未知數,你一個大男人靠在樹梢外側,說不定不用等追兵奪命,咱們就會先摔下去了。」

  她說話又直又毒,擺明著嫌棄唐井富過重會壓崩了纏枝。

  面對這番話,唐井富不禁失笑地搖搖頭,直道:「顧子鳶,妳向來都如此得理不饒人麼?抑或是,只是為了那件『帳』而如此針對在下?」

  顧子鳶但笑不語,伸手拔了一片樹葉握在手裡把玩。

  只是懶得說話彎彎繞繞,用字遣詞刻薄、刁鑽了些,卻沒想到會在一個月內聽見兩個男人這般說自己,真不知是該說他倆英雄所見略同,還是該如沈少卿所說地好好反省自個兒。

  等唐井富安坐後,她才淡淡地開了口:「你若認為我是得理不饒人,那就得理不饒人吧。」

  在【羽嫿閣】裡擺弄假兮兮的笑已經夠累了,幹嘛沒事又拿石頭砸腳,為難自己對著仇人唐井富陪笑?反正她也不需要他的另眼相待。

  「過剛易折,看來妳是不太適合待在商家了。」

  一針見血的低語突然鑽入耳裡,顧子鳶不禁渾身一震,猛地回頭看去時,唐井富的雙目炯然如炬、神情泰然,卻正直直地望著自己。

  「你這話……什麼意思?」

  怎麼可能?只是初見幾面的陌路人,怎可能知悉如故地說出和沈少卿勸戒她時相同的話?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學妳一樣有話直說罷了。」輕輕彎唇一笑,唐井富忽覺顧子鳶也不是那麼難應付。

  張口牙尖嘴利,看似處處得理不饒人,實則心思細膩柔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雖然愛逞能了些,但臨大事也不危不亂,頭腦靈活,眼光獨到,話裡又字字珠璣的,在商場的手段要是可以軟一些,應該能無往不利。

  只可惜過於強硬、太有所僵持,也不知是顧府保護得太好,還是小姑娘太不經世事,尚未知悉人間疾苦。

  短短的凝視中,兩人似是交手數回,又似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可當面對唐井富像要看穿人心的眼神時,顧子鳶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這時總算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確確實實是個官──是個能斷黑白、擒賊匪,處處敏銳如刀的知州老爺。

  嚥了口唾沫,定定心神,既然正面相戰無利,那她拐道而行便是。

  「所以,你想到法子讓咱們逃出生天了?」

  「暫時沒有。」他還是笑,像是看透了顧子鳶顧左右而言他的小心思。

  「……」

  老狐狸!

  唐井富這笑怎麼看就怎麼陰險,簡直像是沈少卿他爺爺的翻版!當年為了騙她一個小姑娘陪他下棋,就是常常拿著糖葫蘆再配上這種牲畜無害的笑,最後害她每輸一局就得罰抄一篇酒方五十遍,整整三個月都不能出門去玩。

  他有張良計,自己也有過牆梯,大不了拿應付酒客的那套出來用就是。

  顧子鳶隨即跟著揚起笑,燦爛如春陽,話裡卻盡是貫有的挖苦:「既然唐大人毫無辦法,那小女子豈不是要隨您陪葬於此了?唉,可憐我一個未嫁姑娘要剋死荒野,若我爹娘知道了,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呢。」

  「也還不至於。」唐井富失笑,放眼望著太倉的方向,「蕭盛會在二十八日的寅時過來,不管擒得那些殺手與否,我定會先護妳周全。」

  「──確、確是應該,而且本應如此!」

  顧子鳶急匆匆地扔下話,也不明白自己為何一時有些語塞,唐井富的神情似輕描淡寫,可那句「護妳周全」卻說得傲氣錚錚,就像是一句最堅不可破的承諾,無聲撫慰了她心頭深處的揣揣不安。

  不畏強權也不畏賊匪,其實,唐井富還挺靠得住的嘛……但別以為她這樣就會算了!

  一碼歸一碼,等他們逃出生天了,她才有得是時間能和唐井富算帳。對,沒錯!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要算帳也得先留著帳本,不然她日後要跟誰算去?

  打定了主意,又見眼前無性命之憂,顧子鳶便鬆了繃緊的心神,頓覺腦袋有些昏沉,倦意濃濃上湧。摀著嘴打了個呵欠,她嘴裡咕噥不清地說了兩句:「既然說要護我周全,那上半夜就給唐大人守著吧,到時辰了再叫我……」

  她抱緊了雙膝在纏枝上坐穩,小臉擱在膝上,長睫微搧,頭一歪、眼睛一閉就沉沉睡去了。

  唐井富沒應聲,只是靜靜守在一旁,聽著月夜林叢裡的蟲鳥細細啾鳴,看顧一方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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