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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下沉後又不知道走了多遠,唐井富和顧子鳶氣力用盡了,才選在林木茂密的深處歇息。

  他倆各坐一方,誰都沒想搭理誰,只餘急躁的喘息聲在空氣中相融。

  顧子鳶靠著樹幹蜷曲成一團,她緊緊環抱自己,才壓得住渾身不斷的顫抖。

  從來,都沒這樣怕過……

  打自出生以來,她就是顧家唯一的小姐,爹娘視若珍寶,哥哥們也當她是掌上明珠,都是半點危險也不肯沾到她身。在她吵鬧著要學武時,是爹娘拗不過她,才請了教席教她一點拳腳功夫防身,可她學的那些,卻從未想過會是要用在今日這番局面!

  方才顧著逃沒想著怕,現下一緩過氣來,恐懼就沿著她的背脊冰冷地往上爬。

  那些刀子、那些殺氣、那些無情的追擊——都這樣逼人、這樣可怕!

  顧子鳶不敢想,要是蕭盛方才沒扯她韁繩、沒幫她,她是不是就會命喪於斯,被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追兵給砍得頭破血流?

  瞧著這荒山野嶺,她突然有些後悔了。

  是不是不該逞能?

  她為何要爭?唐井富小看她就小看她啊!就這般意氣用事,現在可好,害死自己了吧?現下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追兵離他們多遠、不知蕭盛何時才能帶兵來援……

  「顧子鳶……」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顧子鳶!」

  沉浸在慌亂思緒中的她被呼聲驚得大大一顫,抬起的小臉上有著晶瑩淚光和遮掩不住的徬徨與脆弱,整個人就像隻受了驚的白兔一般可憐。

  「妳……還好嗎?」唐井富錯愕的一愣。

  他是聽出了顧子鳶的喘息帶著紊亂才過來探看的,但卻不知她竟會慌懼成這樣。

  還以為膽子有多大呢……

  唐井富擰緊眉,觀望了四方確認安危無慮後,不由分說地,他便在顧子鳶身旁蹲低了身子,伸手環住了她。

  溫熱的氣息靠近,顧子鳶起初不解,接著就是大大的驚愕。

  「唐——」

  「噓,別嚷。」唐井富以指壓著唇,低聲說道,「妳不會想引來追兵吧?」

  顧子鳶急忙地搖著頭否認,捂緊了嘴,半聲都不敢出。

  她不敢喊也不敢動,就怕弄出來的一點聲響會暴露他們的方位讓追兵知道,於是顧子鳶只好依舊蜷曲著,偎在唐井富的身前。

  在恐懼、驚怕、忙亂之中,她現在更多了一種識人不清的懊悔:什麼潔身自好的清官?壓根兒是個登徒子!

  就別讓她逃過這劫,否則回去之後她一定要上京告御狀!

  在這種羞憤的委屈中,顧子鳶漸漸平息了顫抖。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此時此刻的此情此景,唐井富的懷抱確實讓人感到心底踏實許多,像是縱然茫茫天地,她也並非是孤身一人。

  「冷靜多了?」察覺顧子鳶的平靜,唐井富低聲問道。

  她點點頭。

  而後他退了開,找塊還算乾淨的泥地坐下:「情非得已,方才得罪了。」

  「我聽你在放屁!」一得了自由,顧子鳶便恨恨地怒視唐井富,「這裡什麼人都沒有,你說情非得已,全天下就得信你的情非得已嗎?唐井富,你真無恥!」

  唐井富抬起眼回視,眼底帶著覺得麻煩的莫可奈何。

  可最終他仍是開口了:「妳這是心裡後怕。有一些落難的人會嚇得渾身冷顫又囈語不止,任由旁人怎麼說、怎麼哄都揮不去腦海內的陰霾,唯有讓人緊緊抱著他們,他們才平定得下心底的驚恐。」

  唐井富的聲音低穩,平鋪直敘的口氣裡沒有絲毫波瀾,邊解釋時也邊往四周地上撈起枯枝,接著再仔細地架在一起。

  顧子鳶觀看著唐井富的動作,知道他是想在這紮營。

  為掩飾心頭那抹尷尬,於是她也隨手取來了幾枝,才故作隨意地問:「那你、你怎麼會知道該這樣做?」

  撿著枯枝的手幾不可聞地一頓,又接著拾起。

  「我見過。」

  「你見過?」顧子鳶皺了皺眉,「少來!打你上任至今,我可從沒聽過宿州出了什麼難可落。」

  「不是這幾年。」

  「不是這幾年?那又是何時?」這人怎麼這樣言簡意賅,話都不說清楚,不是逼著她要窮追猛打嗎?

  「……顧小姐。」

  「怎?」

  「打破砂鍋問到底,並不是好事。」

  「你這樣話只說一半的,更不是好事!」顧子鳶忿忿,抓起一大把落葉就往枯枝上灑,「唐井富,你這人怎麼這樣啊,難道你問案也都如此不清不白?要真是如此,那你牢裡關著的,十有八九就通通都是無罪的了。」

  唐井富不願多說,只在拾完手邊能及的枯枝之後,動作輕緩地起身,往另一個方向去找別的枯枝。

  看著唐井富沉默不語的背影,顧子鳶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想追根究柢,她聽得出來,唐井富似是不願提起那事,會不會……是他曾落過難?但可能嗎?這些年來,太倉、宿州兩地沒聽過什麼災荒啊……

  「十五年前。」平淡的嗓音傳來,「倪江洪災,大水淹沒了許家村和唐家村,我就在那裡。」

  「唐……」

  「我爹和我娘,還有那堆村裡的叔伯姨母死了大半,我們這些剩下來、還活著的人,躲在高處等了一天洪流才退去。下來後,收屍的收屍,找糧的找糧,但幾乎什麼都沒有了,他們的屍首被水帶走……」唐井富停了許久才接著道,「那時很多個夜晚都是如此,發顫、囈語、恐慌、神智不清,活下來的人沒有比死去的人好過……那方法就是村裡大娘教會我的。」

  唐井富沒再說話,只餘細碎在他腳邊的枯葉發出輕響,和著那抹沉默的身影看去,風裡似乎滿是蕭索。

  枯枝很快堆成了座小丘,隨後唐井富自顧自地起身,遞給顧子鳶兩塊火石後,便逕自轉身朝著林中深處走去。

  顧子鳶本想喊,但話到了嘴邊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愧疚……自己只是讓人追逼就嚇成這樣,那時的唐井富才幾歲呢?是不是也如自己這般害怕過?

  顧子鳶低頭看見手中的火石,掌心緊了緊,不願再多想地生起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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