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只是拿著掃把路過。

  但那扇邱敏瑄警告過我不要亂接近的門,就這樣在我眼前打開了──



  老實說,這樣描述起來超級像鬼故事的。




  我才來幾個月,真正報到的時間也才二十幾天,對於所有病人的情況並不那麼清楚,更別提我的記憶力和辨識力都非常差,就算背得住名字也對不上臉,只有交談過的人才稍微有些印象。

  來的第一天,邱敏瑄就跟我提過,「祈晴」的任何房間都可以進去,就是男院三樓的最後面那間,禁止進入。

  我向來好奇心不高,人家這樣講,我也就默默遵守,只當裡頭可能是病情比較慘烈的病患,卻從來沒想過,是個這樣的人物。

  門後出來的是一個年輕男人,我只看見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閃過,接著是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進來。」

  我一愣:「那個,我不是護士,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去櫃檯幫……」

  「妳識字吧?」

  「當然。」他的口氣充滿了鄙視,讓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既然識字就進來。」他離開了門邊。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轉身就想走開,現在這種不知道是什麼情形的情形,還是找邱敏瑄來比較妥當。但誰知道,我才踏出去兩步,就又聽到那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原來妳真是文盲,看來是我強人所難了。」

  幾乎是一口氣上不來,邱敏瑄的那些叮嚀在瞬間就都讓我拋到腦後了,我大步流星地衝過去,拉開門、摔上,一氣呵成。

  「幹嘛!」口氣不善地吼了一句,這才有空打量這個房間。

  是間很寬廣的單人病房,一張特別大,看起來跟雙人床差不多的病床擺在左側牆壁的正中央。床鋪的右手邊有個小櫃子,上頭擱著一本書、一個水杯,還有一個插在插座上的小夜燈。床鋪的左手邊有個十層高的書架,上頭零零落落的全都是書,再來就是一扇敞開的窗戶,窗戶旁有一張單人沙發。

  房間的右半邊有一張雙人沙發,一臺液晶電視,一張玻璃茶几,上頭一樣擺著兩三本書,接著又是一個十層高的大書櫃,還有一臺看起來不太便宜的音響。靠牆處開著大大的窗戶,白色窗簾隨風擺動,透著午後的晨光,如果這裡不是病房的話,環境舒適,光景宜人,就幾乎可以媲美有錢人家的書房了。

  「接著。」淡淡一句,迎面而來的卻是一本燙金的精裝書。

  我嚇得直接閃開,讓那本精裝書撞在門板上再掉到地上。

  「妳讓我的書掉在地上?」那人的聲音充滿了不悅。

  但我比他更不悅!

  「你有病啊!有像你這樣半聲不吭就把書扔過來的人嗎?你知不知道精裝書的書角可以砸死人,就算不是書角,依照重力加速度,也夠力打暈一個大漢的!」

  這男人正站在屋子的正中央,他背著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一眼望去時,有一種「他應該很帥」的感覺。身高至少一百八,半長的髮絲隨風輕揚,肩膀不寬,身材有些瘦弱,穿著一件白襯衫配亞麻色長褲,很簡單的裝束,可是穿在他身上時,卻散發著一種隨興的優雅。

  「這裡是收容所,住的都是些什麼人妳應該清楚,我有沒有病,還需要問嗎?」他發出一聲冷嗤,「把書撿起來吧。」

  「那是你自己扔的!個人造業各人擔,這句名言,應該不需要解釋吧?既然你不需要任何幫忙,那我就先出去了。」

  「把書撿起來。」這一回,他往前走了幾步,露出那張藏在陰影裡的臉。出乎意料之外的清秀,細眉長睫,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膚色白皙,雖然偏陰柔美,但五官立體,也就帶著一點陽剛氣。

  可惜,再怎樣帥,都掩飾不了他的性格惡劣,而我對於性格差的人,向來也沒多大的善意。

  「不要。」

  「護士做到像妳這樣沒良心,也算是奇葩了。」

  面對他莫名其妙的結論跟毫不留情的毒舌,我除了無言以對之外,還真找不出形容詞來描述我的心情。

  但他的話還是提醒了我,這裡是「祈晴」收容所,住在這裡的人,不是病了,就是萬般不得已,哪怕是這樣一個嘴巴壞又個性差的傢伙,背後也都可能有難言的故事。

  人性本善,就當他是後天性格扭曲算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的口氣平穩:「第一,我說過我不是護士;第二,你剛剛差點把書砸在我的腦袋上,我沒這麼善良,很難對著一個要我命的殺手有好口氣;第三,自己的事情,別人沒有義務要幫忙。」說是這樣說,但我還是把書撿起來了,「這次我幫你撿,但你別想有下一次。」

  拍了拍書上沾的灰塵時,我發現書角凹了很大一塊。燙金的精裝書欸,做得這麼精緻得花多少心力,他大少爺一砸,就毀得七零八落的了。

  太過心疼這本書的遭遇,我決定把它好好地放在桌上。

  只是路過這人身邊時,他卻突然又開了口:「妳不是護士,難道是新來的看護?」

  「什麼?」我愣了一下。這人看起來好好的,為什麼會需要看護?只是我還沒來得及想通,他倒是先做出結論了。

  「不對,妳不可能是看護。」他的口氣很肯定,然後馬上變得很兇狠,「那妳是誰,為什麼進我的屋子?」

  「……先生,雖然我的記憶力很差,但我還是記得很清楚,五分鐘之前,是你親口把我叫進來的,好嗎?」我感到萬般無奈,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你的書我放桌上了,請不要再亂扔,那對書本是很不尊重的行為。」

  「妳還沒說妳是誰。」

  面對他的窮追猛打,我翻了個白眼,想到還抓在手上的掃把,我隨口說了:「你就當我是新來的打掃阿姨吧。」然後轉身出門。




  踏出房門時,我突然有點喘不過氣。

  背靠在牆上,我蹲了下來,緊緊地把臉埋在大腿上,心底不斷響起一句話:「自己的事情,別人沒有義務要幫忙。

  果然,說大道理都很簡單,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任誰都沒有辦法坦誠以對……

  「小姐,妳沒事吧?」

  那是一道很溫柔的男中音,我抬頭一看,沒見過的生面孔對我伸著手,單眼皮、厚嘴唇,金邊眼鏡,笑容像是冬天裡的太陽,似乎帶著能穿透人心的溫暖。他穿著白袍,繫著領帶,胸前的口袋上繡著他的名字:蔚梓青。

  「我沒事,謝謝你。」順勢搭上他的手站起來後,我有些尷尬,便笑笑搭了話,「你是這裡的醫生?」

  「是。」蔚梓青笑了開來,很陽光燦爛,像個帶點傻氣的大男孩。

  「那想來你是來巡房的吧?我不打擾了。」我看他手上拿著卷宗,此刻又站在病房前,想著不好騷擾別人的工作就準備轉身離開。

  只是他比我快多了。

  「小姐,妳受傷了。」蔚梓青扯住了我,指了指我左手掌上的割傷,那是方才我在打掃期間不小心讓東西劃破的。他又笑了笑,「我已經巡完病房了,不介意的話,我替妳上個藥吧。」

  我們回了本院進了診療室,一個雖然知道位置,但我從來都沒進去過的地方。

  就跟普通醫院的診間一樣,一套桌椅、一台電腦,書櫃上放著整齊的病例記錄,立型衣架上掛著一件鐵灰色的西裝外套。在醫療用的隔離簾子後頭擺著三張單人床,想來是應急用的。

  蔚梓青讓我坐在椅子上,他自己走到櫃子旁,在一整籃的瓶瓶罐罐裡頭挑選,最後拿出碘酒、雙氧水、棉花棒、紗布和固定繃帶。

  「我先幫妳消毒,可能會有點刺激,請忍耐一下。」蔚梓青小心翼翼地用雙氧水替我清潔傷口,大概是怕我覺得痛,就開口引走了我的注意力,「妳是新來的護理師嗎?」

  他的問題讓我笑了出來,「你見過這麼笨的護理師嗎?連自己傷口都不會處理,是不是太誇張了一點?我是義工,三四個月前報到的。」

  「妳來這麼久了?」蔚梓青有些意外,「也是,我在其他醫院有門診,每週只有周二、周五有空過來看看他們,想來是時間湊巧沒遇上吧。」

  「相識也需要緣份,至少我們還是碰上了。」我笑了笑,但還是忍不住在碘酒的刺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

  劃傷時不覺得有多痛,現在上藥了,就覺得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人扯著傷口裡的血肉,心裡頭疼,就把心跳都移到那裡去了。

  「認識的早不如認識的晚,」蔚梓青對著傷口吹了吹,試著讓碘酒儘快揮發以減輕我的疼痛,「像現在這種很需要我的時刻能幫上忙,是我的榮幸。」輕手輕腳地包紮完畢,他伸出了左手,「妳好,我叫蔚梓青,是『祈晴』的約聘醫師。」

  我看了看纏著白紗布的左手,在看看蔚梓青的左手,體會到他的體貼,我伸出右手與他交握。

  「你好,我叫穆千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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