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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見一名身穿褐色粗布衣裳,腿腳與手肘處都高捲著衣衫,腳上沾了點細泥,身形壯碩、面上滿是風塵的落腮鬍男子,肩擔著兩個木桶「砰」地放下。

  「阿峰,這魚快拿去後頭用活水養著。」小許說道,並十分熱絡地斟了杯茶遞給賣魚郎。

  看到此番情景,顧子鳶心底惦量了下,才上前開口道:「怎麼在門口說話呢,阿大,快請人樓上看座。」

  她讓阿大安排著賣魚郎到最隱密的角落,備上好酒好菜和一盆盥洗用的清水。掐掐時間覺得差不多了,她才掛著笑容推紗入內。

  「先生有禮。」顧子鳶斟滿一杯酒遞給他,「不知如何稱呼?」

  「敝姓俞,名廣勝。」他也不客氣,拿了就一口乾了,「好酒!」

  俞廣勝看了看眼前的顧子鳶,又環顧了會兒【羽嫿閣】的四周,嘴角扯起一抹笑,有些高深莫測。

  「早聞【羽嫿閣】名聲,看來當真不俗。」

  「客氣了。先生也不簡單,不是麼?」

  倪江位處宿州之西北,橫貫宿州幾處大市之後,彎轉向南邊進入豫承縣。衡量著倪江離太倉最近的區口再到城中來,怎麼算也將近是半天以上的腳程,看俞廣勝一身輕便只得兩個木桶,經過這路程魚兒卻還能吐氣,就知這其中必有乾坤。

  俞廣勝卻是淡笑不語,只顧著喝酒吃菜。

  「先生是聰明人,我就不跟您打馬虎眼了,我有兩個想法,先生您聽聽看是否合意。」顧子鳶不疾不徐地掛著笑,淺啜酒水,「一,我與先生打個契約,您每三天送二十尾活魚來【羽嫿閣】,每回先生可得白銀一兩,為期兩年。可好?」

  俞廣勝嗤地一笑。

  「看來先生是不喜歡這第一條了。」她彎彎嘴角,「那第二,還是一樣夥同先生打個契約,仍是三天二十尾活魚,但先生每月可得白銀十七兩,卻自此就是我【羽嫿閣】的人,必須聽從閣裡的人差遣。當然,先生若有所需,也盡可同閣裡說。」

  如果可以,顧子鳶希望俞廣勝選的,是第二條。

  第一條雖是銀貨兩訖,卻難保俞廣勝不會再與別人做生意,要是腦袋精明點、懂得多抓些魚,她顧子鳶就是明擺著給了旁人機會。可第二條就完全不同,看似她月虧七兩,卻也貨真價實地買下了俞廣勝這個人和所有的魚貨,到時她想怎麼樣,就都她說了算了。

  顧子鳶細細觀察著俞廣勝的神情,不想錯過每一分可能,但俞廣勝卻是好些時候半聲都不吭,直到吃光了桌上所有的菜和酒,才抬起頭問了句:「這菜誰做的?」

  「啊?」

  「這菜,是誰做的?」

  「我的廚子,李芳實。」顧子鳶怔了怔,有些不確定的,「莫是這菜做得不合先生心意?」

  但每盤可是都空了啊……

  「我想見見她。」俞廣勝提了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顧子鳶頓時覺得有點為難。

  先不說男女之防,這芳姨是在廚房裡做事的,可不比阿大、小許他們這些跑堂在外拋頭露臉。更別提芳姨的性子,看似柔情骨子裡卻倔,不然她也不會來到【羽嫿閣】另起爐灶。這俞廣勝突然提出要見芳姨,真不知是安的什麼心……

  「先生為何想見她?要是這些菜先生不喜歡,我可以讓她再做些別的,還請先生不要刁難她。」

  俞廣勝瞅了顧子鳶一眼:「我沒要刁難她。小姐若是不便,我在旁看一眼便是。」

  呃,這怎回事?

  顧子鳶心底腹誹,但見俞廣勝已退了一步,她也不好駁了人家請求,就且戰且走吧。

  於是她領著俞廣勝下樓,悄聲走到廚房簾前略略掀起一道縫,讓俞廣勝往裡頭看去。

  廚房裡開著扇窗,此刻正大大敞著曬進了光照亮四周,鍋碗瓢盆都擺得整齊乾淨,顯得一絲不苟。

  午後閒暇,李芳實不用忙裡忙外,顧子鳶跟著看一眼,發現她正站在那些養魚的水缸前,仔細地朝裡頭撒些剁得細碎的肉末和青菜餵養。面上帶著淺笑,她邊灑邊逗著那些魚兒,神情輕鬆自然,一縷沒纏好的髮絲細捲,落在潔白的頸子上襯得烏髮秀黑,儼然是再平常不過的光景。

  俞廣勝也沒騙顧子鳶,確實是望了會兒,就面無表情地回過身去不再探看。

  「十五兩就好。」俞廣勝說,順道拿起了放在牆邊的扁擔準備離去。

  「什、什麼?」

  俞廣勝回身正經地行了個禮,硬板板地說道:「我願與小姐打身契,一個月十五兩即可。三日後,魚我會送來。」

  就這樣?

  別的條件什麼都沒提就答應她,還自發地減了價?

  本來看俞廣勝一張棺材臉喜怒不顯,還以為說服他會很難呢……顧子鳶挑高一邊的眉,回頭瞟了眼廚房,又想了想那堆空盤和俞廣勝的追問,心底幾個念頭轉啊轉,突地抿嘴笑了。

  看來有得瞧了啊,這俞廣勝。

  算算時間,在俞廣勝踏出門前,顧子鳶大喊:「老俞,三天後太趕了,你下個月初三再來吧,東西我會替你準備好的!」

  俞廣勝點點頭,應承下來後,便闊著大步瀟灑而去。

  阿大、小許等人看著兩人說話,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是看見顧子鳶喜孜孜地跑向陳伯,拍響了桌面急嚷:「給我紙墨筆硯,快快快,我要替俞廣勝擬身契!」

  「小姐,閣裡不缺跑堂了啊。」小許問。

  「笨,沒瞧見小姐笑得眼都瞇了?」阿大唸道,「這般看來,你日日叨唸的那道魚可是有望了,阿大恭喜小姐!」

  「阿大真是太聰穎了!」顧子鳶拍拍手讚賞,往後交代著道,「你快去後頭瞧瞧,看能不能多挪些位置出來放水缸。阿峰,你來替我磨墨。」

  「是,小姐。」

  起筆寫著俞廣勝的身契時,顧子鳶的腦袋一直轉個不停。

  三天二十尾魚,一開始她掐得有些多,可那些魚得將養七日土味才會淡一些,也就難保需要更多時日去味。芳姨細心,想必那些魚也不會養死,那剩下來的就是最大的問題。

  今日是七月十三,距八月初三她還有二十天。就這二十天,她定要解決土腥味的難纏,讓這菜一舉打響【羽嫿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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