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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序漸移,春暖花開的三月眨眼即逝,豔陽蒸騰,竟已是六月。

  喧嚷的鬧市裡人來人往,顧子鳶站在沈府門外,跟幾個友人打著哈哈等沈少卿烏龜似的出來時,她聽見街上敲鑼打鼓的喧騰。探了探腦袋瓜張望,才知道是貼榜的告示鑼。

  不是科考時節,也非私塾得名,好端端的怎麼有告示鑼響了?

  衝著湊熱鬧,她穿過聚在告示前的街坊鄰居們往上瞧了一眼。

  ……當真是晴天劈雷。

  「知悉宿州縣令唐井富清廉自持,性情高潔,政績穩當,故加封太倉知州,同管太倉、宿州兩地,如歲上奏,不得有誤。」

  「不會吧……」她立在榜前半晌才吐得出這麼一句。

  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宿州的黃鼠狼居然要榮登太倉知州一位,從宿州府衙遷到太倉去了!這不是明著給他機會接近顧府、接近二嫂嗎?皇上怎麼這麼糊塗啊!

  顧子鳶懊惱地瞪著告示,直到沈少卿嘖嘖稱奇的嗓音傳來才打斷了她。

  「神了!真是人在家中坐,名利天上來,他唐井富還真有本事啊!」沈少卿搖了搖手扇,「這知州雖說官位不大,可共管兩處也算奇聞,嘖嘖嘖,真不簡單哪。」

  「沈少卿。」顧子鳶一改常態的怒容,眉眼帶笑,溫和可親地凝視他。

  「……有事?」笑得這麼美,怎麼他卻覺得像是颳起六月飛霜哪?

  「你要是真喜歡人家唐縣令,可以大方地跟我說。」顧子鳶拍拍胸口,語重心長的,「我會請二嫂去替你求親的。」

  「……」

  他狠狠一噎,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子鳶好樣的!有氣魄!」

  「就是就是,欸,沈少卿,我還真不知道原來你眼光這般高哪,唐大人可如高枝梅花,意難求啊!」

  身旁幾個友人聞言後放肆大笑,指著他嘲弄不已,紛紛聊起前些時候沈少卿在【花聘苑】內鬧的事,斷指他喜男色、好龍陽。

  幾人一邊笑鬧一邊走,轉眼就進了街角的一間茶樓,眾人隨意點了些小菜,讓小二送壺碧螺春後,便紛紛選了位子落坐。

  「顧、子、鳶!」沈少卿咬牙切齒,他緊緊瞪了過去,「別忘了我是拜誰所賜才有這等荒誕流言!」

  顧子鳶眨眨眼,神情無辜:「我這是好意,瞧你這麼『欣賞』唐井富,我擔心你的滿腔深情會付諸流水,這才要擔起你終身大事的重責哪!」

  「顧子鳶!妳非這樣折騰我不可嗎!」

  「沈少卿!那你又非要這樣稱讚那個小人不可嗎!」

  「我稱讚他怎麼著?」沈少卿惱怒地闔起折扇,「人家明擺著就是個好官,我真不懂妳為何總是要跟唐井富作對,那有好處嗎?」說完後他憤憤地坐下,看都不看顧子鳶一眼。

  顧子鳶更是雙眼死盯著滿桌子的菜,像要瞪穿那些一樣的兇猛。

  旁人見了他倆氣氛不對,深知顧子鳶的任性和沈少卿打死不退的倔性,你看我我看你的,怕沒事卻遭了池魚殃,便很有默契地接著相告離去了。

  粗重的呼吸聲響著,和壓抑的沉默形成共鳴。

  沈少卿有些懊惱,他不該這樣吼她。

  雖然顧子鳶從未認真交代過為何要厭惡唐井富,可相知如他,應該明白她的憤恨其來有自,是他失察,才屢次無心出口了那些話。

  但……

  沈少卿深深吐了口氣:「不管怎樣說,顧子鳶,那天都是他救了妳的。」他低語,「倘若不是他攔著,李秉釗會對妳如何,我們不得而知;又如果不是他護著,只怕這事就不是我有斷袖之癖這等蜚語可以帶過的,妳明白嗎?」

  這事其實顧子鳶不知情。

  那天送走她後,沈少卿趁著夜色去了一趟宿州府衙求見唐井富。他本想好好央求唐井富將事情壓下,不要洩漏在【花聘苑】內滋事的「顧公子」是顧子鳶,免得她一個姑娘家被說得太難聽。

  沈少卿甚至都想好了,若真要提,就以他沈三少帶男子入花樓別有用意一說搪塞過去。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請求,唐井富就先他一步地挑明了此事不再多談,全當【花聘苑】一事乃李秉釗與劉兆謙所為,他並未在那見過沈三公子與顧公子。

  這讓沈少卿非常的意外。

  總是聽顧子鳶怒氣沖沖地說唐井富有多小人、多無恥,卻直到真正交手一回,才驚覺唐井富確實如市井所說,是個心中有定見的好父母官。

  相較之下,什麼都不知情的顧子鳶這般鬧騰,便顯得很小家子氣又恩將仇報了。

  「……那是少卿你不明白。」顧子鳶很小聲、很小聲地說道。

  不明白,好好一個屋裡卻瀰漫著冰雪般的恐懼,如刀鋒架在脖子上就要砍下來的糾結。

  大哥和二哥都以為她不懂,以為只要好好瞞著、雲淡風輕地說過去就算了!殊不知她早就在自個兒的酒樓裡聽得那些,真相。

  唐井富奉聖命追查貪瀆,逼得大哥不敢做生意、逼得二嫂想破腦袋千方百計地尋銀子,更逼得二哥為了蘇慕青獲罪。

  只差那麼一點、那麼一點點——

  他們顧府就散了!

  所有人都三緘其口不提當時發生過的事情,但她可以查,她從那些蛛絲馬跡裡發現一切都是唐井富所為,殺雞儆猴的高壓、引蛇出洞的伎倆!

  清廉又怎樣?聖明又如何?

  難道以為在一張絹帛上劃了一刀,用針縫補過就能船過水無痕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

  沈少卿怎麼能明白這種恐懼和憤恨?

  怎麼能?

  顧子鳶攢緊了拳頭,臉色煞白:「欠他的,我會還,而他欠我顧府的,我也不會鬆手!」

  而後毅然決然地匆忙離去。


*              *               *


  宿州府衙內,也有著相似的匆忙。

  幾個衙役奔前跑後的,把屋裡能打包的東西全都封進箱子內,一口一口地抬上馬車。

  唐井富靜靜待在書房內,望著窗外那株他親栽的茉莉,想起幾日前聖上頒下的旨意。

  他問了問,才知道,勤政愛民、德高望重的太倉縣令楚晉,由於家鄉的老母親久無孝養深感有愧,所以特地稟明皇上,請求告老還鄉、親侍湯藥。皇上准了楚大人的請求,賞銀五百賜田三甲,讓楚大人衣錦返家。

  落下的太倉縣令一缺,就這樣讓他官升五品,從七品知縣換成太倉知州。

  知州的官宅在太倉,這表示他得移去那……竟莫名的,離她近了。

  不知是好,還是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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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