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過身子,唐井富覺得有些累了。

  雖只是個地方小官卻也有萬般不可為,牽連著一些愚昧之徒,令他寸步難行,怪只怪前身的縣令鄒蟠遠立下的不良基石,才會讓這些個商戶如此自以為是。

  若不是林仕論和盧欽懷這兩人牽扯過大,斬草不能除根怕是瞎忙一場,他早就動手了。經過今日,這一時的蠻纏應當不會再來,只是後招會怎樣出卻是難測,他得好好思量如何應對,否則這還真是吃不消。

  正凝神思索著下一步,卻有人打破了靜謐。

  「唷,唐大人好大的官威呢。」

  安靜不到半刻的廳裡再次響起一道拔尖女聲,話裡挾槍帶棍,讓唐井富甫鬆下的眉頭又緊緊擰了起來。

  真這般不死心,林姍梓居然還沒走?

  「烏衍。」他身形不動地擺了擺手,「送林娘子離開,本官已無話和她再說。」

  可來人卻是一頓,有些嗔怨地接話:「唐大人需要這麼無情嗎?林娘子該走,那……顧娘子能否留下?」

  顧娘子?

  唐井富淺淺一愣,聽出話裡的笑意後趕忙回過身,才看清門邊站著的竟是岳寧香。

  岳寧香穿著一身月牙白衫裙,面上淡淡胭脂,高挽婦人髻。她舉高兩手晃了晃酒壺,語氣可憐兮兮的:「阿富哥,我這麼千里迢迢地來探親,你該不會就擺張冷臉給我瞧,然後叫我滾回去吧?」帶著滿臉的笑,衝著他調皮地眨眼睛。

  本來繃直的臉,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便如春日融雪,抿得死緊的嘴角輕輕彎起,冷淡疏遠的眼神透出了一抹溫和與歡意。

  唐井富快步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怎麼突然來了?站在門邊也不出聲。」

  聞言,岳寧香歪了歪腦袋:「我方才不是出聲了嗎?」

  「還說。」他睞她一眼,「誰讓妳學林姍梓那種潑婦口氣的?妳以前可沒這樣,以後不許再如此說話,不然——」

  「好了好了,我不鬧你了,成嗎?別老這樣說教,我聽得頭都疼了。」岳寧香癟著嘴求饒,「就方才進來時,看到那群人圍著你不知在說些什麼,我怕耽擱了你辦事,不好意思進來打擾,便在門外站了會兒。」

  「站著?提著這兩壺沉甸甸的酒?」見她點頭,唐井富頓時皺眉,「日後若再遇上就別傻站在門外,讓烏衍領妳去偏廳,明白不?這烏衍和蕭盛呢?人哪去了?竟放妳一人在此。平日不管就散漫成性,這回我非好好說說他們不可!」說著說著,就起步要往外頭去交代。

  「欸,別別別!」岳寧香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我親愛的阿富哥啊,蕭盛早在大門口看見我來時,就興沖沖地交代烏衍領路,然後便邊說邊奔出去買些菜了;而烏衍呢,他可是一本正經讓我去偏廳等,是我拒絕他才沒去的。人家他倆都是一等一的盡忠職守,你別這麼衝動啊……衝動是魔鬼來著咧……」

  岳寧香細細嘀咕著,引得唐井富淡淡皺眉。

  磨詭?

  什麼詭計來著,這般神妙?

  罷了,岳寧香就愛這樣,老說些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話,要真問了肯定又是呼悠他一番。

  「他讓妳去妳怎不去?」接過老管事穆伯泡的茶,遞給岳寧香。

  「這是個好問題。」她嘿嘿一笑,「看戲啊,有戲不看的是傻子。」

  「戲?」

  岳寧香煞有介事地猛點頭,伸出指頭邊說邊畫了畫圓圈:「我在看,『無知鄉民鬥清官』,這齣戲啊。」然後比了比唐井富,「嘩,阿富哥方才真夠威風的,看那些說客們一個個臉色發青就叫人痛快!蕭盛剛剛都和我說了,原來你判了兩個紈絝牢刑,判得真好!搶民女?怎麼不回去搶他姊、搶他妹啊?十幾歲的人就不安好心,長大還得了……」

  像揭開了話匣子,岳寧香義憤填膺地叨叨絮絮。

  而他一直靜靜聽著。

  岳寧香總是這樣,遇見不公道的事情就特別激動,分外看不過這種強擄民女的罪行。當年也是,讓蘇慕青由愛生恨地折騰過,一刀都捅進肚子、差點沒命了,可等傷處好全了,第一個巴掌卻不是摑向差點害死自己的蘇慕青,而是梗著脖子要他把鄒蟠遠開棺鞭屍,以報鄒蟠遠欺凌髮妻之恨。

  他淡淡地聽,也淡淡地笑。

  見她說得渴了,就替她再斟滿一杯子的茶,繼續聽她那些不修邊幅,顯得有些亂七八糟卻老一針見血的描述。

  灌滿三大杯,岳寧香才停止這些痛批:「所以說,阿富哥你可千萬別放了那兩個渾小子,省得回去繼續走歪路!」

  「放心,我不會的。」唐井富溫和笑笑。

  抬眼望了望唐井富平靜面容裡的淡淡笑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臉:「瞧我,每次見著阿富哥和狗子哥都這樣攔不住……子睦都說我這是話嘮了。」

  「這樣好,自然。」喝了口茶,唐井富很巧妙地將話隱住了。

  別見著他就覺得有隔閡、有疙瘩,如此自自然然地說笑,讓他能夠將心底的那分思念靜靜曬在她的笑容裡,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岳寧香頓了頓,彎了彎嘴角,沒有再說什麼。

  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默默飲著茶,望著大開的廳門,唐井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怎了?」

  面對岳寧香的追問,他思考了會兒才啟口:「妳不該獨來。我擔心……」

  三年前是他太過執著了,雖強留岳寧香於府,可自始自終卻沒有改變過什麼。她依然無時無刻心屬顧子睦,但卻因為他當時的狂妄,付出了一些身為女子得承擔的罵名。

  誠如她當年說的,他的確是瘋了,才會拿著兩人的名聲和她賭。

  自個兒是男子,又離了太倉,流言隨著時日淡去,但他卻始終記得那些市井之人對岳寧香並不怎麼友善。雖然這是宿州不是太倉,但卻難保真真無人記得……

  隨著唐井富的目光看去,岳寧香想了想,分外地明白。

  她輕輕莞爾一笑:「阿富哥,我誰呢,【沁閔居】的香姐兒呢!幾句蜚語流言還怕它不成?行得正、坐得端,愛怎樣編就隨他們去吧。再說了,我今兒個可是有正事來著。」

  有些心疼,有些喟嘆地看著她的豁然。既是珍憐,也是惆悵。

  「放眼天下,就妳一個姑娘不把名聲看在眼底。」唐井富莫可奈何地搖搖頭,「妳說有正事,可是顧府怎麼了?」

  「顧府一切都好,只有一個小姑不太安生。」岳寧香瞟了他幾眼,大大地哀號,「唉,阿富哥當我是外人了,幫了這一把非但不打聲招呼,見了面還裝沒事,豈不是叫小妹我得了便宜還賣乖?」

  「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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