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悶回過頭來,見著唐井富伸出的寬大手掌內,靜靜躺著的那條月牙色鑲金邊髮束,她不禁面色一紅,尷尬地連忙接過。

  「謝、謝謝。」低低說了句,就趕忙快手快腳地將頭髮纏上,恢復成那個文質瘦弱的玉面書生。

  唐井富緩緩順著馬兒鬃毛,慢慢問道:「顧小姐找上唐某,不知所為何事?」

  顧子鳶聞聲抬起眼,見他一派泰然之際,額邊髮鬢卻是一片濡溼,心底不禁有些窩火。皺緊了眉,直道:「誰讓你救我的?」

  唐井富不解地挑高眉眼。

  「本姑娘有說方才讓你救了麼?」顧子鳶雙手扠腰,揚著下巴不悅的很,「還是你以為你這麼做,我便會不計前仇地放過你?省省功夫吧,我不會讓你這般輕易揭過去的!」

  逞什麼英雄,弄得自身如此難看,不明擺著都自己害的嗎……麻煩!

  唐井富怔了一瞬,表情轉而冷淡自持:「所以顧小姐是想同李秉釗而去?那唐某還真是做錯了。」

  「你……」

  「還請顧小姐切莫擅自曲解唐某之意。」他的聲音平穩而淡靜,俐落地翻身上馬之後,留下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解釋。

  在唐井富揚長離去許久,而沈少卿終於找到她時,她都沒忽視他那句看似無情,卻頗有深意的話。

  「救妳,只是不想今日之事傳入太倉,讓顧府之人難為罷了。」


*              *               *


  她怔怔地低語:「看來,唐井富對二嫂……」

  「顧子鳶,妳咕噥些什麼?」沈少卿挾了一筷子的菜給她,「我都快餓死了妳還不吃?是誰嚷著說【花聘苑】那金貴的菜餚入不了口,吵著來我這酒樓吃飯的?」

  這是宿州東邊的一間酒肆,名喚【秋水閣】,是沈府家業之一,同時也是沈少卿手裡最得顧子鳶賞識的酒樓。

  【秋水閣】落地不大,卻處太倉與宿州交界處,來往的商旅文客不少,便宜的茶水、饅頭和要價不高的酒釀、菜餚都味美可佳,讓沈少卿坐穩了這一帶的翹楚之位。

  做菜的廚娘水嬸和沈府有些淵源,本來是家生子的奴僕,卻因為一時善心誤幫了個賊人而有所牽累。沈家怒不可遏,決意外放,是知內情的顧子鳶藉著機會收了水嬸為奴,轉託聘在【秋水閣】,才沒浪費了她那一身的好手藝。

  除了水嬸的菜,顧子鳶更是喜愛【秋水閣】處於兩地交界,以便她輾轉返回太倉。

  本來今日來此,就是打著吃飽喝足好回府的心思,可顧子鳶卻因為唐井富離去的那句話而心思不定。

  她拿著茶盞輕啜,突然問道:「欸,沈少卿,你有中意的女子沒有?」

  「噗!」

  沈少卿用了一口噴灑的酒水回敬她。

  「……沈、少、卿。」

  「欸欸!這怪不得我啊!」他急嚷,跳起來就掏出帕子替她擦擦,「誰叫妳又語不驚人死不休?我這不是嚇得不輕麼……」

  顧子鳶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搶過帕子自己抹了抹:「不就只是問問嘛,何必大驚小怪。莫非你做賊心虛,讓我說中了不成?」

  「哪的話啊!」沈少卿哈哈乾笑,討好地挾了一大塊鮮嫩魚肉給顧子鳶,「妳沒事問那做啥?不會是想……送禮給我下聘用?」

  他嘻嘻笑鬧,故意伸出手對顧子鳶比了比。

  「想得美咧!」顧子鳶一把扔回帕子,「我只是好奇,怎麼會有人老惦記著早就另作人婦的女子,遲遲不肯相忘……」

  救妳,只是不想今日之事傳入太倉,讓顧府之人難為罷了。

  是不想顧府的人為難,還是不想岳寧香為難?

  自上次貪瀆一案後,娘嚇得不輕,為了讓娘省點心力,現在府裡管事的早就是二嫂和苳姨了。若今日她去青樓之事傳回顧府,那麼得應付流言蜚語的人便是當今的顧府主母,二嫂岳寧香。

  顧子鳶盯著面前清澈的酒液發怔。

  那一年……

  唐井富奉旨成為巡撫,來到太倉、宿州一帶徹查貪官汙吏一事。

  殺了不少平常就魚肉鄉民的奸商貪臣之外,更揪出了當時身為宿州縣令的鄒蟠遠與高為貴妃的表姊二人,其私斂皇族貢品飽囊的惡行,繼而立下汗馬功勞。

  此事說起來簡單,可當時卻是人人自危,商家都如驚弓之鳥,就怕哪日唐井富這把皇上御賜的刀,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說是官商勾結,可若不是官字兩口貪,誰又會喜歡拿自個兒辛辛苦苦掙來的銀子白白送人?顧府既為太倉酒商大宗,這點打點的銀兩哪能花得少去?本就是刀俎魚肉,偏偏二哥顧子睦又還往刀尖上撞。

  二哥是個為情犯傻的呆子,居然讓小廝小六去宿州縣衙救出當時是鄒夫人的青梅蘇慕青。害得自個兒鋃鐺入獄不說,還操碎了嫂子的心,最後迫不得已,二嫂被逼搬去府衙和唐井富同住了數日,這才換得一家平安。

  日後嫂子和二哥解釋過了,只是唐井富單相思地對她餘情未了,才趁著這番機會想多和她聚聚。那些歲月裡,她和唐井富說清了一切,現今兩人早已兄妹相稱,並無半點兒女私情。

  可那是嫂子的說詞,並不表示,唐井富也這般心思。

  「誰啊?這般情癡。」沈少卿斟了杯酒飲下,「若真如妳所說,那人這麼割捨不下的話,怕是那名女子早已在他心底留了磨滅不去的印記。求而不可得之,遂心心念念,永生難忘。」

  永生,難忘……

  這四個字讓她心底一怔。

  但隨及她又甩了甩頭,在心底暗罵:顧子鳶,妳管他要多難忘、多永生幹嘛?若不是他抓了二哥作為誘蘇慕青的餌,顧府又怎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

  唐井富就是個不安好心的貨!

  總有一天,這帳她會替顧府討回來的,決不讓那廝省心!

  「算了。」顧子鳶擺擺手,「忘還是不忘都不干我的事,咱們還是快些吃一吃,我好回去了。」

  「妳這下才想到要回去啊?」沈少卿翻翻白眼,「都發怔幾刻鐘了……就不明白妳怎偏愛這時辰才要快馬回顧府,再怎樣夜不閉戶也難免危險哪。」

  「我爹我娘早早歇下,這時候回去才沒人罵。懂不?」

  「不懂。」他替她空去一半的碗裡添上新的筍菜和魚肉,「我沈府雖沒占地半頃,可好歹也十房五院,借個宿,很讓妳為難麼?」

  就非要這樣自己打著燈籠騎快馬、趕夜路,真不怕哪個山坡缺土、整個人滾下山去啊?

  顧子鳶抬眼,看見沈少卿咕噥嘴臉裡的一抹擔憂,淡淡地笑了笑。

  她舉著筷子指向他:「我是怕你為難。怎麼,沈三少是嫌棄上門求親的姑娘少了,覺得我太倉顧府小姐也要湊上一腳才夠熱鬧?留宿?小心你爹樂得讓沈府和顧府結姻親。」

  「……」

  瞧沈少卿一臉呆愣,她笑得更開心,摸了摸頭髮,拋去一個眼神:「還是你真想娶我,嗯?」

  「娶妳——那不如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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