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棠軒】是間很好的酒樓,佳餚美酒聲名遠播,卻價值不斐,非常人能擅入。

  換下一身官服,穿著黑衫樸衣的唐井富,只在腰上別了玉牌表示身分。守在門口的下人一見了他,便彎弓哈腰地迎他入內,直至二樓的一間雅居門外停下。

  幔紅紗帳,聲雅如馨香,唐井富冷著眼望向這雕梁畫棟、盡善盡美的地方,心底越發地有打算。

  他掀開簾子,第一眼望見的卻不是發帖的林得諾,而是一張嬌豔明媚的俏臉。

  她正端著酒杯啜飲,見了簾外有人便投去一眼:「你就是唐井富?那個貪瀆案巡撫?」明媚的眼眸瞇得很緊,嘴角噙著抹冷意。

  「正是。敢問姑娘是?」

  「哼,」她冷笑一聲,「素聞唐井富大人愛民如子,我這張臉,莫非是不夠入流,才沒能喚醒唐大人的記憶?」

  女子的聲音清脆,卻夾著莫大敵意,毫不遮掩地直衝唐井富。

  他在心底暗暗愣了下,卻不甚明白此女子何以這般。

  一身桃花紅的羅裙和短掛,黑髮如幔,仔細結了髮式別著珍珠金簪,耳墜子點了兩朵翡翠綠的花,豔麗得彷若春日百花怒放一般。

  記憶裡,似乎沒見過這女子。

  「子鳶,別瞎鬧。」旁邊有人急急嚷了聲,隨即站起作了個揖,「唐大人,在下林得諾,今日之約謝大人賞臉,還請上座。來人啊,好酒好菜都給我送上來!」

  唐井富略略頷首,在窗邊坐下。看著林得諾忙裡忙外的嚷嚷,一手三兩個貓眼大的玉石寶器,髮上簪了純銀翡玉,那身價值不俗的月牙霜色衣衫,他不但沒穿出清傲,反倒穿出了銅臭味。

  林得諾生得一般般,書生樣貌,十指不沾凡塵的相,幾句和旁邊下人的對話聽來,是個標準的公子哥。

  不把人命當命,奴才就是低賤下作,而官,似乎捧得緊。

  林得諾親手斟了兩杯酒,恭敬地遞上前:「久仰唐大人聲威,今日得此一見,林某真是三生有幸。」

  聽見這麼巴結的話,唐井富微笑了起來。

  「林公子謬讚了。」他接過酒,卻沒有飲下,只故作低頭地撢了撢衣襬,「唐某向來有話直說,不知今日林公子這般邀約,所意為何呢?」

  林得諾乾笑了幾聲:「哪的事兒?在下、在下不就是景仰大人名望,才有此一請的嗎?如此唐突,還請唐大人見諒哪。」

  「是麼?」唐井富彎彎唇角,端起那杯酒一飲而盡,「既然林公子找唐某只是想望其真面目,那今日唐某赴約,想必沒掃了林公子雅興。這杯酒我敬林公子,可惜,在下公事繁忙得先行一步,這佳釀美食怕是唐某沒福分了。還望林公子海涵,咱們,來日再續。」

  他站起身子溫文一笑,低垂的眼眸裡藏著銳利光芒。

  上鉤的速度太慢了,他沒這麼好興致等林得諾繼續閒話家常。

  誠如所料,一聽見唐井富說要走,林得諾再也顧不上那什勞子的場面話,急巴巴地就要上前攔住他的去路。

  「唐大人、唐大人──」

  「唐井富,你裝什麼裝?」響起的清脆嗓音帶著濃厚嘲諷,「所謂明人不說暗話,我們設這宴,就是要請你高抬貴手放過盧志乾。」

  「顧子鳶!」林得諾嚷,有些氣急敗壞,「我請妳來是『幫忙』,不是『扯後腿』!」

  「你凶什麼凶?」顧子鳶挾起一筷子的綠筍入嘴,滿臉的不在意,「沒看見有人得了便宜還賣乖,裝得跟個兔子一樣牲畜無害麼?你要由著人家擺布是你家的事,我可沒這麼多閒工夫在這陪你嗑牙。」

  「顧子鳶!」

  「別嚷了!我耳朵好好的,聽得見,沒壞,成嗎?」

  隨著酒盞重重落在桌上,行走的窸窣聲響起。那名喚顧子鳶的女子蓮步輕移,來到了唐井富面前。

  她微揚著笑:「我說唐大人,您裝也裝了,台,我能拆的也拆了,這會兒您能回答我,人您放還是不放了嗎?」

  「喔?」唐井富聞言挑高了一邊的眉,「顧小姐此話怎講?」

  他清朗的回視,明顯瞧見顧子鳶眼中的鄙視和不屑,那目光透出幽冷無情,嘴角掛著笑,卻毫無歡意。

  鵝蛋臉黛山眉,膚白若雪,唇紅似嬌花,眼眸波光流轉,語氣咄咄逼人,看起來是個不好相與的姑娘。

  顧子鳶。

  寧香的小姑,顧子睦之妹,太倉顧府嫡千金,顧子鳶。

  拜林得諾所賜,若非他高聲嚷嚷出她的名字,自己便是猜破腦袋也想不到面前這位咄咄逼人的姑娘,就是岳寧香口中的「顧府麻煩精」。

  顧府是酒商……不知顧子鳶今日摻和在這,是何緣故。

  顧子鳶輕輕投去一眼,將唐井富的打量看在眼底:「我還當是什麼三頭六臂,今日一見,可真不如聞名。」她淡淡嗤笑,「唐井富,你要什麼就直說,給得起的林府都會給你,少在這裡兜圈子。」

  「顧小姐的話,在下不甚明白。」唐井富笑了笑,卻走回位子坐下,「敢問林公子,此話唐某該如何意會才好?」

  眼見顧子鳶一陣劍拔弩張,唐井富轉眼又鳴鼓偃息,林得諾的心像是傾刻間懸上了半空又給人重重拋下。他揩了揩額邊的冷汗,快步走了回去再度斟滿兩杯酒。

  「林某多謝唐大人留座,在下──」

  「林得諾。」拉長的不耐煩截斷了他的話,「給本姑娘收起你那副狗屁不通的假話!」她張著滿眼的不屑與不耐,用手裡的筷子將酒盞敲得鏗鏗響。

  「顧子鳶!」林得諾大怒。

  他瞠大了眼,憤憤地瞪著顧子鳶,心底忖道這女子就只有外邊那張皮是閨秀,骨子裡儼然是個地痞潑皮之流,如此口無遮攔、礙手礙腳!就不知道市井怎樣傳的,說顧府上下皆與唐縣令交好,否則他才不會涎著臉自找上門,惹來顧子鳶這樣的麻煩!

  正當他急欲出口要她滾出去之時,唐井富倒是輕悠悠地擺了擺手。

  「林公子,顧府小姐說的是,唐某也正有此意。」他制止了林得諾張揚的憤怒,輕輕端起酒盞啜了口,「在下資質駑鈍,還請林公子有話,便直說。」

  聽見此話,林得諾像是放下繃緊的神經,大大地吐了口氣,張著雙不斷左右移擺的眼神,狂飲三杯酒後,才定定地從懷中取出厚厚的一大疊遞到唐井富面前。

  「唐大人,盧志乾是冤枉的,那在街上縱人強搶婦女的人,是他的家僕盧玖!」他抬起手拍了兩聲,門外隨即出現兩個家僕壓著一人進來,「瞧,這人我已經給唐大人帶來了……」他接著推了推那疊紙,滿面諂笑,「不知唐大人可否看在林府的面子上,就此放了盧志乾,讓真兇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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