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會那樣說話,才逼著我走嗎?

  我果然沒有看錯……

  拍了拍他環在我胸前的手,我往後避開傷口倚靠著他,感覺他的臉頰在我鬢上蹭了蹭,才聽見他接著說話。

  「自妳離府,我就以為妳再不會回來了……可妳來了,帶著我熟悉的執拗連黑牢都不畏懼地闖了來,真像是妳……」他笑了笑,「霎時我又驚又喜,又妒又懼,可見唐井富他那樣挽著妳時,我心底卻有股不可抑的怒氣攢著,讓我把妳給推開。不能眼睜睜看著妳死,卻又不願見妳與唐井富為伍……」

  我怔了怔,心底緊了一拍。「所以你甘心伏法,要一死了之?」

  他幽幽嘆了口氣,「是。」

  「你不該如此。」我心疼地掉下眼淚,「你想過沒有?倘若你真死了,你讓我怎麼辦?又讓顧府一家老小怎麼辦?」

  「是啊,」他喟嘆了聲,環著我緊了些。「幸虧有妳。」

  我皺皺眉,不甚明白。

  他帶著淺笑,「妳那一昔話和這口牙印提醒了我,我的確有負於妳,更欠了妳諸多……我不能這樣自私。那時我想,倘若我能活著出牢獄,我必永不再負妳。」

  我哭了起來。

  「別哭,是我有愧於妳。」顧子睦起手輕柔地抹掉我的淚,把我扳正後,用著再真摯不過的眼神看我。「寧香,再信我一次可好?」

  還能信嗎?我還能再信一次他的承諾嗎?

  可我想相信……

  真傻,我真的好笨好笨才會永遠都看不開,對吧?

  我想起命危彌留時,顧子睦駕著馬來救我的畫面。

  他被拉下馬後挨了不知多少拳腳,搏命似的反抗過所有人才能來到我身邊。青了隻眼睛又流鼻血,兩邊臉頰紅腫嘴角還帶血絲,渾身是傷看起來超落魄的,一點都不英雄豪傑。

  但他滿臉擔心,摟著我見到被劃破的衣襟內冒著鮮血時,他整個人都慌了。

  滿耳朵都是他大吼大叫的聲音,恐懼、憂慮、掛念,憤怒與痛苦混淆,抱著我就四處亂竄,要不是阿富有帶上姚大夫隨行,我的小命搞不好就真給他玩完了。

  躺在床上養傷,姚大夫第一次給他好臉色看。

  問了原因,才知道顧子睦身上幾處刀眼深入肺腑,傷得不比我輕。

  「他為了救妳,連命都險些不要了。」姚大夫這麼說,「你們是災殃夫妻麼?沒見過這麼多災多難的……」他白眼,又是一場碎碎唸。

  我瞧過那些刀眼,怵目驚心得嚇人。

  「你為了我,可以連命都不要麼?」我抬眼問他。

  他沉思一會兒,對上我的眼神像明白了我想著什麼。他泛起很淺很淺的笑,「我心甘情願。」

  到底還需要什麼去證明一個人的心呢?

  言語信不過,那就拿命給我吧。真愛我,就把你的命給我。

  一個我不認識的作家曾經這樣說,而我終於能理解這樣偏激言詞裡所含的渴望有多深沉。

  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生死相依,顧子睦已經把他的命給我了,不是嗎?

  「……好,我信你,永遠都信你。」我說。

  偎在他懷裡時,我忍不住覺得太幸福而哭了起來。

  我終於不用再擔心會驚醒過來了對嗎?

  不用夜夜驚夢讓過去糾纏、也不會再惶恐轉眼成空,無須擔心害怕,我會從這場美夢裡頭驚醒了。

  這漫長的浮生夢,終於不會再有失去的可能了。


※                ※                ※


  養傷的日子無聊,還好顧子睦常替我稍來其他人的消息。

  爹娘、昊陞和狗子、秋嬸、素瑛都來探望過我,挨了一頓罵也享受了一陣子被他們圍著的溫暖幸福。住了幾天覺得【沁閔居】再不開張不行,就依依不捨地回去了,臨走前威脅著我傷好時一定要回去住上幾個月才可以。

  顧府的人一切安好,大伯顧子祁在危機過後就派人去把歐陽氏、顧詮德和顧子鳶接回家裡來,聽聞了我和顧子睦發生的事後,除了震驚外就是讓我哭笑不得,因為小姑問我可不可以把故事改成話本讓她拿去酒樓裡說書。

  而阿富如期將案子告一段落,回京稟報皇上之後,遂因為不想再碰貪瀆案,所以選擇放棄巡撫的職位接下宿洲縣令的缺,留在這塊土地上成為所有人最正義又和善的父母官,還說要好好罩我,誰坑顧府的錢他就去幫我扁他。

  至於蘇慕青,我們也收到了她的新信。

  顧子睦學得可乖了,還讓我先看。信裡沒什麼話,只是說關外生活簡單,她的心病好了很多,聽聞我的事還囑咐顧子睦要好好照顧我,畢竟當時她是鬼迷心竅才會傷害我。

  而顧子睦也跟我解釋了,他說在牢裡之所以沒叫蘇慕青走,是因為她能去看他時就等於是被抓住的囚犯了,勸逃根本是毫無意義的事情;而所謂的「安撫承諾」也是一個誤會,他是勸了蘇慕青應該要想開,但對話內容不是說要娶她,而是告訴蘇慕青他倆緣盡不再相欠,從此各自婚嫁互不干涉,並祝她日後能幸福。

  顧子睦問過我恨不恨蘇慕青,我想了想僅是笑笑,明白每個人面對愛情都有各自的執著與手段,而蘇慕青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她所選擇的方式而已。

  最好笑的事情應該是英雄闖王的死纏爛打,聽說他在師傅的竹樓旁硬加蓋了木屋,每天都拐著騙著追求著傅月尋,我寫過信問師傅,好歹闖王也是男子漢,要不要勉強湊和一下?結果她罵我胡說八道,叫我管好自己男人就好。不過我看闖王也沒那麼簡單,能住下就有希望的,加油好嗎?

  又一段時間過去後,姚大夫終於如願以償,在我成為岳寧香的第三年年初從我身上把到喜脈,年尾時我替顧子睦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娃娃。

  我看姚大夫可能比很多人都高興,至少來出診時可以不用帶金創藥或止血膏這種大配備。

  不過我還是希望他收練一點,別這麼大嘴巴。瞧瞧,剛剛又拉著顧子睦去旁邊閒扯淡,不會是替我計畫第二胎要怎麼個生法了吧?

  自從我走了趟鬼門關回來後,偶爾我會撫著右手內側的一道白痕發呆。

  到底是莊生夢蝶,還是蝶為莊生?

  我是真的回去了,抑或只是另一場逼真的夢境呢?

  輕笑地搖搖頭,我發現多想了也沒有必要,我應該不會再回去了,大明朝的顧府才是我的家,有顧子睦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歸屬地。

  至於夫妻情趣,咳,只能說我這現代人很低智商,只愛纏著他問怎麼喜歡上我的無聊問題。

  不只烈女怕纏郎,奸商也會怕老婆生氣的。

  他只說過一次,但我知道我會記上一輩子。

 「妳就似沉香,起初見妳,不慍不火,就這樣入我家門成為我的妻,我沒有妳的坦然,甚至戀慕著過去……但妳這樣包容,對我不離不棄,待我這樣好,我彷彿身處香室而不知所覺,待驚醒了,才知悉早以習慣了妳的香氣……寧香,妳是清淡可卻深沉的香。」

  他的確不愛岳寧香,因為他愛的是我,愛的是靈魂擁有千瘡百孔的沈湘。

  而另一個有趣現象是,顧子睦真的讓我嚇壞了。

  他戒慎恐懼會再失去我,所以每晚都得牢牢抱緊了才肯安心睡覺。

  我笑他像娃娃沒斷奶,比咱們兒子聿封自己睡搖籃還沒出息時,他也只是猛搖頭,依舊抱得死緊。

  我莫可奈何地拍拍他,問他要不要聽我說一個故事。

  「什麼故事?」

  「關於一個女子死而復生,兩世為人的故事。」

  「又打哪聽來的?」他瞟著我。

  「親身經歷,你信不?」我笑笑。「其實我還真不是岳寧香呢。」

  「真的?那……狐妖?」他咽了口口水。

  「不是,」我眨眨眼,「比那驚悚多了。」

  「啊?」

  至於顧子睦聽完後的反應嘛,那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偎在他懷裡睡著前,我輕輕笑了笑,想著遙遠的未來。

  即便終是浮生若夢,也有顧子睦會陪著我走到最後的,是吧?

  因為我信他,永遠都信他。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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