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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時,一切都讓我覺得荒謬。

  我被放在一個奇怪的大廳裡,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後頸痛得厲害,那兩個山賊手刀也不劈準點,還害我挨兩次,有夠天兵。

  睜開眼環顧著四周,真有種身在片場的恍惚感。刀槍劍戟各樣兵器橫陳,虎皮地毯、紅木大椅、鹿角裝飾品、象牙錐等等,整屋子都瀰漫著粗曠的野生動物氣息,這就是傳說中的山寨嗎?真是俗氣到爆了……

  頓時無獨有偶的酒香氣襲來。

  嗅了嗅,總覺得這酒氣熟悉像在哪聞過。我直覺那應該是傅月尋的酒品之一,只是不能確定是哪一瓶。

  移著腳步來到正前方的長榻前,望見榻上有個普通酒罈,我拿了起來發現上頭有傅月尋的字跡,標示著「冷殘」。皺著眉,酒名陌生得緊,不是顧家酒莊的產物,莫非是傅月尋的私產?

  這麼悲傷的名字……會是因為誰而取?

  「妳是何人?」

  粗厚的聲音乍起,把我嚇了好大一跳差點摔破整罈子裡最後一點酒。

  「呃,我……」回過身,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解釋。

  那人濃眉大眼,五官粗曠,比徐國還更有江湖人氣味。穿著毛皮上衣,露出雄壯的右手臂,上頭還有四五道刀疤表示戰功卓越。

  他瞪著我瞇細了眼,吼著:「放下它!」

  我馬上快手快腳抱著不放。

  開玩笑,這麼重視的東西一定可以當護身符的吧!

  正在猜測時,門外突然一陣腳步聲大響,那對山賊二愣子踱了進來,大漢還滿臉高興,一進門就嚷嚷:「頭咧!看俺哥兒帶回傅月尋來咧!」

  「傅月尋?」被喚做頭兒的猛男看了看我,眼底霸道:「妳就是傅月尋?」

  「我不是傅月尋,可我是她的關門弟子,岳寧香。」

  李代桃僵實在沒好處,在沒弄清楚山寨王為什麼要抓師傅前,還是別輕舉妄動得好。

  「她有弟子?我記得傅月尋離群索居,從未收過弟子。」寨主挑挑眉,惡狠狠瞪過來時我差點發抖。

  「寨主說得沒錯,直到兩個月前我才入她門下。」

  「嘎!么咧,她真不是傅月尋啊?」大漢用手肘撞撞黑眼罩。

  「武焯,這是怎麼回事?」寨主皺眉,看著黑眼罩發問。

  「頭兒,我倆到屋裡時就她一個女的,沒見到另一人。就算她不是傅月尋,咱也能擒著她逼傅月尋前來。」

  ……真是生也山賊死也山賊。

  上輩子燒得香實在少了點,我默默哀嘆著。

  吞了吞口水,畏顫顫地問:「不知寨主請家師來此……所為何事?」

  不問還好,一問三個人都看我,虎視眈眈。

  「娘兒們,少多嘴!」大漢兇巴巴地,還凹手指凹得喀啦響地威脅我。「妳手裡抱著啥?媽咧,不是頭咧的酒嗎?快拿來!」

  「不要!這是家師的酒!」我抱得緊,回頭就對著寨主嗆聲。「『冷殘』是家師不外傳的酒,為什麼你這兒會有一甕?你偷的?」

  結果寨主還沒回答,大漢倒是衝過來揪著我領子拼命吼。「媽咧!臭娘兒們好大膽子!看俺怎麼教訓妳!」

  「放下她。」冷淡聲線傳來,停住了大漢的拳頭。

  我嚇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寨主擒抹冷笑地瞅著我,「小娘子,妳挺有本事的,敢這樣同我說話。」

  真是笑得讓人頭皮發麻,他和徐國幾乎一個樣,滿腦子邪門歪道。大概是感覺相似,所以我忍不住大點聲回嘴了。

  「有、有何不敢的?反正我人都讓你拘來了,寨主一個不高興我勢必小命難保。就算死也要死得明白,讓你們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打殺了,我怎麼對得起家師!」

  「好,有骨氣。」他縱聲大笑,「你們都退下吧,讓我和這小娘子講講話。」

  「是。」

  「武焯,派人去竹樓盯著,見了人就告訴他們小娘子在咱寨裡做客。」他獰著笑,很權威地下令:「沒把人給我請過來,就小心你倆的腦袋。」

  完蛋!

  我都還沒問清始末,這些人就要去逮傅月尋了!

  一想到傅月尋和顧子睦會傻傻走進陷阱裡……不行!我要速戰速決!

  「寨主,你尚未答覆我。」挺了挺肩膀,「這『冷殘』可是你從竹樓裡拿走的?你欲請家師來此,可是要讓她為你釀酒?」

  他淡笑不語,緩步走過來時氣勢逼人,大手一探就把酒甕拿走了。

  「你!」

  「妳識得『冷殘』酒?可飲過?」他笑了笑,搖晃著酒罈子溢出清冷香氣。

  「不曾,家師釀酒無數,我並未全數飲過。」

  他勾了勾手指要我向前,繼而拿出個酒杯斟了一點給我,示意我喝下去。

  戰戰兢兢接過手後,我深嗅了嗅,香氣是冰冷的,抿入喉時烈得讓人疼痛,味道是那樣熟悉又寒凍,像在冰天雪地裡頭孤身仰望著月色,又冷又痛的,這是寂寞的滋味。

  我詫異極了,沒想到傅月尋連寂寞都能釀成酒。

  「嚐遍大江南北的酒,卻沒哪種比得上『冷殘』的清幽。」他沉醉著飲落一杯,「小娘子,這酒是我從個富商那兒得來的,探訪許久才得知出自傅海之女傅月尋,我想見見她,看看是何方女子能釀得出這天下一絕的滋味。」

  所以是,粉絲嗎?

  我有點鬆了口氣,但轉念神經又繃得緊。粉絲也有瘋狂的啊,誰知道他看了傅月尋之後會不會心生歹念……

  「家師生性淡泊,還請寨主莫過為難。」

  聞言他笑了笑,「小娘子,妳不似尋常人啊。若是貪生怕死之輩,早和傅月尋撇清干係唯恐禍央,妳倒是奇了,還替傅月尋說情。」

  「家師待我極好我無以為報,若能盡些棉薄之力在此幫上她,死又何妨?」我彎彎嘴角,「再說,我瞧寨主並無和小女計較之意。」

  他哈哈大笑,像是我說了什麼笑話。「我當這世上僅傅月尋是奇女子,看來她徒兒也不遑多讓啊。」

  「謝寨主誇賞。」

  我簡直在背後捏了把冷汗。這山寨王好像不是那麼沒長見識,看他的說話方式,反而有些類似走遍千里、見多識廣的男兒豪氣感。

  和他一番對話下來,等我驚覺不對時,他已經把話題轉得乾淨俐落,絲毫不讓我有機會替傅月尋求情了。

  「小娘子,別想了,傅月尋我是一定要見的。」他勾勾嘴角。「武焯,送小娘子去客房歇息。」

  他斜臥在榻上晃著「冷殘」,眼底透出一絲精光地瞧我,運籌帷幄都在他的掌間,我的小伎倆他根本不放在眼裡,是一個很厲害的男人。

  幾乎他一出聲,黑眼罩男就出現在我身旁了。

  我對上寨主洞悉一切的眼神,黑幽幽的,那就像豹般的沉銳直接阻斷了我可能開口的機會。

  被半架半拖地拉走時,我只能不斷向上蒼祈禱,希望傅月尋和顧子睦都別落入他們的手裡。


※                ※                ※


  事實證明,祈禱是沒有用的。

  當我從屋裡被拉出來時,傅月尋已經站在廳上了。

  她依舊半挽著髮,一邊黑瀑覆面掩飾她的傷疤,一邊露出蒼白微倦的面色,全身黑衣裹覆,半透明的黑衫會隨風輕飄,傾吐著她身上濃烈的酒香。

  輕瞟了我一眼後,她邁了幾步走近長榻和上頭的寨主對視。

  「能避過顧府家丁耳目,又躲開我在山裡佈下的陷阱,從我屋裡帶走我小徒的人,就是你麼?」

  他彎彎嘴角。「妳就是傅月尋?」

  師傅淡笑不語,由著寨主上下打量。說不上來寨主灼灼的眼光裡在想什麼,像帶分激賞、讚嘆,以及眼眸深處那點不太妙的微光,是一種男人在看自己欣賞的女人感。

  傅月尋似乎也察覺了,她狀若無意地撩髮,露出臉上的猙獰傷疤。

  寨主倏地瞇細了眼,顯了黑豹的表情。

  「是誰傷了妳?」他問,像是有點怒意。

  傅月尋微微笑著,「此乃我的私事,應當無需同你說起吧,胡氏闖王。」

  胡氏闖王?

  真的假的,這山寨主是那個很有名的搶匪老大?身分就像黑道第一的胡氏闖王?

  我還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真有其人……

  以前養傷無聊時,顧子睦曾和我說起一次他的故事。

  胡氏闖王本名胡帷驍,因為身手了得又謀略無敵,所以曾是朝廷第一大將,無奈發生類似岳飛的悲劇,不知道哪個黨派的貪官參他參到死,昏頭皇帝又怕他功高震主就想宰了當肥料。

  是胡帷驍不爽不肯白死,所以領著手下忠誠的將士和皇帝對著幹,後來在南方一高山上築寨稱霸,自稱胡氏闖王。

  難怪他這麼有氣勢了,這是真正的英雄啊……雖然表面上是反派的。

  寨主聞言後的步伐快如電,還沒看清楚怎麼走位的,他就到了傅月尋面前,大手一掐,捏著她的下巴面露殺氣。

  「怎麼,敢劫我的徒兒,卻不敢自報何人嗎?」她毫無懼色地開口。

  「妳怎知是我?」他凜著神情。

  而傅月尋噙著淡笑,不掙扎也不逃避他尖銳的探看。

  要不是場景時節不對,我真的很想拿相機把這一幕拍起來當紀念,或是拿個爆米花邊吃邊搖旗吶喊在一起、親下去之類的……好一對美女與野獸,官逼民反的一方霸主配上明朝頂級的孤傲殘花釀酒師,嘖嘖嘖,怎麼看怎麼夢幻,我都要開心花了……

  不過現在不是流口水的時候。

  我咳了咳,打斷闖王的凝視,慌亂中我好像挨了誰的眼刀一記,有點痛。

  「小女昨日不知寨主就是闖王,多有得罪還望闖王見諒。」

  聞言後他終於鬆開抓著傅月尋的手,帶著激賞的微笑雙手抱胸地凝視她。

  「百聞不如一見,傅月尋,妳果真不簡單。」

  「闖王過讚了,」她攏攏髮,「我不過一個長居山林的下堂釀酒婦,實在無需你這般勞師動眾,不遠千里。」

  「不,妳值得。」闖王勾著嘴笑,「同我回南方,我要妳終生為我釀酒。」他彎了身靠近她,順手攫起傅月尋的一撮長髮,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只為我。」

  嚇!好直接的告白啊!

  我在旁邊聽到都臉紅了,不過當事者兩位都一臉輕鬆得很,把這種調情指數極高的對白當成天氣討論。

  傅月尋微微瞠大了眼,隨即笑了起來,瞬間的姿態簡直千嬌百媚。

  凜冽著目光,「我只為自己釀酒,闖王的好意,月尋謝過了。」

  好、好帥……師傅真是太讚了!闖王氣勢逼人,她還能不畏強權直言不諱的,要一起死在這裡我也認了,能遇到這麼不同凡響的奇女子當我師傅,已經很夠我去陰曹地府說書了。

  只是,有點可惜……

  我淡淡笑了笑,有些遺憾死前沒能再見顧子睦一眼。



  原來只是兜圈子而已。

  彎彎繞繞,最終我還是沒走出迷宮,即使他是那樣該死的負心,可我還是深深戀慕著顧子睦……早知道就原諒他了,貪得一時的甜蜜,就算下地獄也不會有什麼好後悔的。

  就在我以為闖王會一把掐死傅月尋再把我揍掛的同時,門外突然鳴鼓大響,武焯匆忙的身影奔來,附在闖王耳邊嘀嘀咕咕幾句後,兩人臉色都難看得發青。

  對著武焯下令後,他火火瞅著傅月尋,一把攬著她的腰扯過逼得非常近。

  「妳好大膽子,竟敢夥同官兵前來。」瞇細的眼裡,都是豹子氣息。

  她微微一笑,姿態像隻黑貓睞著眼,「闖王高估我了,那些官兵可不是為我而來,都是為了我那被你拘來的徒兒,寧香而來。」

  「為我?」我嚇了一跳,「師傅,您別跟我開玩笑,我……」猛地一抬頭對上她的眼光,「莫非是顧子睦?!」

  當傅月尋露出瞭然眼神時,我心底激動得像有千軍萬馬。

  所以……顧子睦沒來是因為他收到了我被抓走的消息,他連夜趕著馬去了官府求救嗎?

  我急忙衝到門口,看著不遠處的火光和悶悶的廝殺聲內心揪成一團。

  他來了嗎?他就在那些官兵裡頭嗎?

  「師傅,他為什麼要……」如此拼命?

  「那妳可得親自問他了。」傅月尋淡笑著,神祕得不得了。

  我霍騰騰地想衝出去,卻覺肩上一緊,就見闖王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揣過去怒視著我。

  「小娘子,傅月尋所言可真?」

  「我、我不知道……你讓我出去、你讓我去找他!」我用力掙扎著,還不惜拳打腳踢。

  或許戰事有些告急,武焯匆忙去而復返,這次神色凝重,說沒幾句闖王就大跨步地離廳,只吩咐門外兩個囉嘍把我和傅月尋看好。




  在屋裡亂轉時,我差點把虎皮踏破了。

  廝殺聲逼近了屋裡,兵器相撞的碰擊也一清二楚,如果不諳武藝的顧子睦真的混在這些官兵裡面,他要怎麼躲過無情刀劍?

  濃烈的悔恨轉為焦慮,緊緊勒在我的咽喉上讓我無法呼吸。

  「師傅,這到底是怎回事?」

  傅月尋輕輕看我一眼,才將事情娓娓道出。

  昨日過午,剛回到山腳的他們就遇上慌亂的顧府家兵,這些人本是顧府常駐用以保護傅月尋的人馬,他們告訴顧子睦,山裡有人闖入,幾個遠哨看見屋裡的我遭劫本想上前還手,但來人身手矯健,他們又怕鬥毆間誤傷了我,只好派著眼線跟,無奈技術很差,沒多久就被高手甩開。

  他們一籌莫展,只拿出屋裡落地的銀簪和一張指名讓傅月尋孤身赴會的留書。

  商量過後,顧子睦決定親自奔走去搬救兵,另外則暗中派了人跟著傅月尋上山,一路上留下蛛絲馬跡好讓官兵尋來。

  「興許妳該瞧瞧他那時的模樣,說不定就是妳百思不得其解的摘花人心思。」她意有所指,輕忽地說。

  而我再也憋不住了,我轉進屋裡拿了個大花瓶,交代師傅留在屋裡等官兵來救後,我便往屋外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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