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門後,雖然一切輕鬆但卻有點茫然,我並不知道要去哪裡好。

  想回去看看爹娘,但起腳踏出去一步後我就反悔了。

  不行,不可以回【沁閔居】,這樣爹娘一定會逼問我發生什麼事的,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是逃出顧府的。

  那去哪裡好?

  我背著包袱,一步一步在街上緩慢地走著。走到肩膀上積了些雪,我才拿銀子在路邊買把紙傘。

  「夫人,買傘啊?」攤販招呼著我。

  我點點頭,選了黑色的。

  「嘎?這黑的適合您丈夫吧?」大娘皺了眉,拿起一把白色但上頭綴了紅花的圖樣給我看。「我看夫人貴貴氣氣的,這把較合襯您,不如一同買了我算您便宜點吧。」

  我看了那把傘一眼,太溫柔,溫柔得我會想到某人。

  搖搖頭。「黑的就好。」

  見遊說我不成,她也就不再多問什麼,只是覺得奇怪,我一個女人為什麼要選這麼冷的顏色。

  我撐著傘走了幾步,街頭風景陌生得厲害,好像從沒來過。

  看看四周,這條街上幾戶人家,幾個小攤販,環境像是很樸實簡單。所以我繞回攤子上,大娘一見我還以為我是折回來想買另一把的。

  我跟她道歉,然後問了這附近巷子裡有沒有空屋子可以租借。

  大娘一開始對我有很深的戒備感,問了一堆問題中,最重要的是我明明挽著婦人髮髻為何身邊卻沒有丈夫,孤身一個人來到這裡還要找房子又是為什麼。

  我啞然失笑。

  還是會被問啊,一路走來盤想這些問題時,果然不是我想太多了。

  我很淺地彎著嘴角說話。

  我告訴她,我是住在宿洲邊界的人,但因為某些不能告人的問題而來到太倉城中避難。只是路途遇了大雪,我的丈夫遭逢不測,現在還下落不明,所以我想找個地方落腳,順便打聽丈夫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我太會胡說八道還是演技被磨得精了,大娘聽完還抹了抹眼淚說她剛剛無意說話傷了我,請我不要介意。

  大娘很熱心,很快就把我這孤寡的女人當成自己人。

  她認真解釋這裡是哪邊,原來是城中比較偏僻一點的區域,住的人少,所以人口單純,遇上外人總難免多問幾句。大娘一直都土生土長住在這裡,知道我要找房子,二話不說就帶著我繞巷子鑽。

  鑽到一條死胡同時,她拍了拍門板,出來一個鬍子花白的老人。

  她說這老人的兒子在隔壁巷子裡有買間屋子,不過兒子早些年就攜家帶眷跑去宿洲居住,只有過年過節才會回來,一回來也都是住在原宅子裡沒過去那邊。她問老人房子空著也浪費,可不可以便宜點的租給我落腳。

  老人很高興地應了,還馬上就帶我過去看屋況。

  其實還可以了,只是一個暫時居住的地方,雖然有點老舊和鋪滿厚重的灰塵,但該有的東西都有,老人也答應讓我自由使用。

  我很感激他們的善良,一次就繳了三個月的租金,決定在這裡住下。







  我花了一天整理了屋子後,感覺心底格外輕鬆。

  像是那些糟透了的情緒也讓我疏整了,能吁出那股悶澀。

  住了快一個星期,我知道大娘很有古感的叫王春花,房東則是凃錫名凃老,幾個小販只有打過照面的交情沒有深談。但大娘可能太過好心了,她很介意我整天關在屋子裡會因為思念丈夫而心情不好,所以對我提議陪她一起去賣傘。

  我有點哭笑不得。

  雖然王大娘是因為我胡謅的故事而亂想,但她好像說中了我的心事。

  我以為離開就能切斷的一切,在深夜裡,還是不辭千里地纏了過來。

  那些和顧子睦的回憶,一句句的對話,曾有過的美好,都不斷從我腦海的深處被翻攪出來回溫。

  我不想記得的,結果全都記得牢死。當然也包括蘇慕青的所有。

  有時候我會作噩夢。

  噩夢已經不是我的過去,而是恐怖的未來。我在夢裡看見自己孤拎拎地站在旁邊,而顧子睦和蘇慕青穿著喜服,兩人歡歡喜喜的成親而所有人都前來祝賀,歐陽氏、顧銓德、顧子祁、顧子鳶他們都笑著,像是完全忘記我曾經存在過的事實,我只能縮在角落裡不斷哭泣,希望誰可以記得我。

  然後蘇慕青會把喜帕掀開,帶著惡意的微笑摟著顧子睦向我示威。

  我總是又哭又叫地醒來。

  夢境是多麼逼真、多麼叫人害怕。

  可我自己更讓人害怕。

  我幾乎無時無刻想著顧子睦,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刺繡的時候想,練字的時候更無法不想。

  七天而已,我就讓抓狂的思念纏得快窒息了。

  「別那麼脆弱,岳寧香……」我跟自己打氣著,才提得出力氣和王大娘出門。

  只是,老天爺是捉弄我還嫌捉弄得不夠嗎?

  為什麼大娘要來城東擺攤?這地點還離顧府沒有五百公尺遠……

  當陪著大娘帶著一簍子的雨傘來到城東賣時,我的心情很忐忑。

  原來還離得不夠遠。

  原來我還離顧府這麼近。

  以為離得遠了就能不在乎了,結果又是一場自己欺騙自己的騙局。現在知道自己就離顧子睦這麼近,我那幾乎死去的情感又波動了起來,它張狂地逼著我渴求,希冀著能再見顧子睦一面。

  而我就這樣傻傻去了。

  每日走上一里的路去,又走上一里的路回來,就只為了守在顧府門外想看到顧子睦一眼。

  我告訴自己,禁斷是需要時間的。

  反正不是看過什麼理論嗎?禁斷是減少數量,不能一次就砍光光,這樣禁斷的對象會反差太大而死亡的,所以我這是在減少數量……

  實在很沒科學根據,回神後我無言地笑了。

  但我還是每天都來。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相思如此苦、如此澀、如此難熬……

  我貪婪地看著他,只要他出現在門口,哪怕是要出去視察還是談生意,在轎子前駐留的一秒、上馬後飄逸的身態,我都只要一眼就好……

  一眼就足以療慰我心底火焚的思念了。





















            【第十六章】

  趴在別人牆上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像變態……

  我每天都藉故離開這麼攤子久,王大娘都能不起疑心地懷疑我,想想她真是佛心來著。

  唉。我嘆了口氣,不知道自己的禁斷症狀還要持續多久。

  只可惜我的哀怨心情總撐不過幾分鐘,誰讓我這麼清楚顧子睦的行程,都是抓準時間來的,一見到他就像吸毒的人看到毒品一樣開心……所以我是個吸毒的偷窺變態狂沒錯,我哀傷地掩面。

  真的很煩。

  從期待、等待、高興、落寞、孤獨之間,我一直深在其中不斷輪迴著,每日都是重複的煎熬,可卻不得不為之。

  我慢慢放棄掙扎了,畢竟我現在很能體諒毒癮發作的痛苦。

  離開顧府的第十天早晨,我如期見到了顧子睦後,那種漫長一整日的飢荒才平靜了下來。尚未離去前,眼角餘光我瞥見了一道娉婷身影跟著拐出大門。

  Shit!

  她在幹什麼啊!

  蘇慕青不知道自己是朝廷要犯嗎?居然還外出?別以為穿著斗篷和戴帽子別人就認不出妳來!

  我匆匆跟過去想叫她滾回屋裡,但拐過一個街角,我卻再也沒看見她的人影了。

  回攤子上後,整日我都不得安寧。

  總感到心慌意亂的,很像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樣。

  都已經這麼糟了是還能發生什麼事情?要成親了嗎?

  我苦澀一笑,搖搖頭想晃掉那些愚蠢的想法。

  陪著王大娘賣傘時,我會戴頂兜帽,這裡畢竟是城東算是顧家地盤,雖然我鮮少外出交涉,但還是有些曾到顧府作客的人見過我,我不能冒險。

  我也改了衣服,沒穿我帶出來的那些,反而買了樸素的布衣更換。

  也許我是害怕,怕哪天被認出來後帶到顧子睦面前,聽見最終審判。

  岳寧香真的太平凡了,平凡得合我意,幾個認識大娘的熟客雖然好奇我的樣子,但看一眼後也沒什麼追問,那很好,真的。

  所以傍晚我才能在街上和顧子睦對著眼神時沒有被發現。

  我很震驚。

  起初只是很吵鬧,不斷有推擠的喧嘩聲傳來,我那時正在替客人結帳,等客人離開後我一抬頭,顧子睦就站在我面前了。

  我緊張到失手摔了一把傘。

  他像是皺著眉在看我,我心裡驚得慌,手上都沁出冷汗。

  他望著我的時間變得漫長,我幾乎聽不見嘈雜聲只聽見自己兇猛的心跳化成失控的野獸,拼了命地想撲過去緊緊抱住他。

  「看什麼!還不快走!」

  一個粗魯的衙役推了他一把,打斷他的凝視後,我才看見顧子睦的周邊居然全都是官差。甚至錯過身時,我還看見了他背著的雙手上正纏著鎖鏈。

  顧子睦被逮了!

  怎麼會?

  我太錯愕了,甚至慌亂到做不出反應,連路人撞了我一把都沒退開就直接摔坐在地上。

  「哎呀,岳娘子妳怎麼跌跤啦?快,快站起來,這兒人多妳會被踩傷的。」王大娘焦急的聲音像是很遠又很近。

  我滿腦子都是顧子睦被帶走的畫面,完全無法思考。

  為什麼顧子睦會被捕?是貪污的罪名,還是蘇慕青的消息走漏了?大伯呢?為什麼隊伍裡沒有大伯?

  誰去救救他?誰可以救救顧子睦?

  「大、大娘,我有點急事,今兒個不能陪妳回去……」我無神地說著,急晃晃地爬起身。

  「什麼事兒讓妳這麼慌?是不是街上看到認識妳丈夫的人了?」她邊抓著我的手邊左顧右盼。

  「大娘,對不住,我、我……我不能告訴妳,真的對不住!」

  撥開她的手後,我朝著她彎腰道歉,顧不得她在我背後大喊大叫的,我提了裙角就往顧府的方向衝。

  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了,我要回去,我要——

  我要救顧子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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