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窩，喝杯茶共賞一語秋話

　　臘月的時候，顧子睦有個固定行程。

　　他會去宿洲的另一側邊界探訪一個釀酒師。聽說那個釀酒師是隱居的高人，一輩子都在鑽研酒品，查訪過所有名山勝水後，最後選擇在霞陵峰的山澗旁搭小草屋度過餘生。

　　顧子睦是一次意外遇見的，自此便約定每年臘月會去探望，有時候還會得到釀酒師研究整年的新酒配方。

　　其實這是個祕密，不是顧家人是不會知道的，大家只當顧子睦定期去拜訪朋友而已，殊不知有時候品味驚人的新商品都是這樣來。

　　照往例，小六已經備好一堆冬衣要堆上馬車了。

　　可臨行前，顧子睦回望了站在屋裡的我一眼，眼裡深幽幽的，不知道想些什麼。

　　「漏帶了東西麼？」我問他。

　　他點點頭，「我想是漏了沒錯。」

　　「少了什麼？要不我替你找找？」我馬上東張西望地看有哪些東西像要帶去的。

　　他彎彎嘴角搖頭，叫我不要找了的同時還喚來素瑛。

　　「不是漏了麼？不找是不打算帶了？」我咕噥著嘟嘴，這顧子睦好像又在賣什麼關子了，真是。「素瑛妳也別找，姑爺可是在整治我們了。」我跟他嘔氣。

　　「當然不用找，我瞧見了。」他維持著輕笑。

　　「瞧見了又不說！到底是漏啥這麼笨？」我嗆他。

　　「不就漏了妳嗎？」他調笑著，吩咐素瑛替我收拾幾套冬衣和飽暖品。

　　「我？！」






　　這趟出門，幾乎跟去雲水莊一樣納悶。

　　雲水莊還有個主母理由，那探訪神祕釀酒師關我什麼事了？

　　我可是有聽說這釀酒師脾氣不是頂好，若是顧家派了子睦以外的人求見，那可不是吃吃閉門羹就能了事。

　　但我們一路很愜意。

　　沒有趕路的需求下，顧子睦幾乎由著我去看山水街景。

　　穿越前我就是個宅女，大山大水都靠網路分享，沒錢沒閒，就連那個地圖上米點大的島國都沒逛過幾個點；穿越後我依舊是個宅女，從宅電腦改成宅刺繡，婚前不得拋頭露面，婚後不能丟夫家臉面，有時想想，我也只是一隻吃得比較好住得比較豪華的金絲雀罷了。

　　現在來到這麼天然的大明朝，顧子睦又採取放任制，不看真的就太虧本了。

　　山高水長，一望無際的浩瀚蒼穹下深呼吸著那片蔚藍，就像聞進所有的自在。

　　天氣已入冬，雖然還沒降雪，但起得早時我會在樹上看見冷霜。

　　有時候不想待在馬車裡，我就會凹小六空出前頭一側讓我坐，不過通常這時候顧子睦會皺眉，他會噹我天氣冷少出去吹冷風。

　　但我說晃得暈想呼吸新鮮空氣後，他就會一副拿我沒輒地跟小六換位置。

　　我到這刻才知道顧子睦會駕馬車，雖然技術不是非常好，也已經贏過一堆連馬鞍都不清楚長相的公子哥了。

　　很偶爾，顧子睦會讓我玩玩韁繩，只是天冷繩子粗，在沒有保濕乳液的隔離下，我曾不小心擦破皮一次，所以玩的時間最後只剩大概五分鐘以內。

　　就這樣邊玩邊逛的，到達目的地時，已經過完半個月。

　　進入山區後，馬車就改成馬匹，小六載著行李，顧子睦載我。

　　這次他讓我自己選坐前面後面，我又不是當年的笨瓜，現在司馬寧香當然要選前頭啦。我還特地挑了塊大石墊腳，上去的姿勢好看很多，只是還有待改進就是。

　　當顧子睦告訴我釀酒師是個年近四旬的女子時，我聽了後非常驚訝。

　　這年代畢竟男尊女卑，很多技師都只收男學徒，傳承也都傳男不傳女，就我在雲水莊看過的，釀酒師也清一色都是男性。那麼為什麼這個女子能習得技藝，甚至還成為顧家酒莊後頭的支柱呢？

　　原來釀酒師有個凋零的身世。

　　釀酒師姓傅名月尋，是早年酒界一代宗師傅海的獨千金。傅海長得豪氣，傅月尋的容貌一般般，甚至長年跟著傅海在酒莊打混而顯得男子氣，但傅海很寵這個女兒，所以世人漸漸傳出消息，說是只要得到傅月尋，就等於得到傅海所有的酒方，這讓傅月尋的身價水漲船高。

　　人怕出名豬怕肥，傅月尋本來應該平淡的人生開始走了歪路。

　　傅月尋因為一次機緣，認識了當時稱富一方的酒家歐陽紹，他們一見鍾情，婚事很快就定了案。只是誰都不知道，婚前那個高貴的翩翩公子會在一夕之間變成傅月尋的噩夢。

　　歐陽紹根本是個花花公子，他之所以製造機會娶得傅月尋，就是怕哪個小酒店得到這女子繼而享有傅海一切時，會對他們歐陽家形成威脅，他這是防患未然，利益爭奪，卻完全不顧傅月尋的死活。

　　傅月尋從進門就開始守活寡，有時歐陽紹鬧得兇了，還會把她拖到聲色場所當眾羞辱她的長相。

　　傅海因為誤了女兒一生暗自神傷而離世，這背後強大的利益轉瞬成空，傅月尋便收到一只休書，得到了下堂名號的自由。

　　然後就是雲遊四海歸隱山林的結果了。

　　別人的故事聽起來好聽，但背後多少辛酸淚又有誰知憐了？

　　我問顧子睦怎麼認得傅月尋，他說極幼的時候見過一次，那時顧詮德才剛起步，和傅海有著不錯的交情。

　　我點點頭，對傅月尋充滿好奇。

　　拐過一個山灣，我見到了傅月尋的居所。說是小草屋真是過分客氣了，整屋子全用竹造，些微架高在離水十丈的地方避開泥上水氣，裊裊的炊煙從屋裡冒出，搭配上山澗溪水的光景，簡直就是桃花源一般的景色。

　　我環視一周後，顧子睦拉著我的手前去敲門了。

　　「月姨，子睦來探視您了。」

　　應門而開的，是一個草草挽著髮的身影。半邊的長髮覆面，半邊挽起，穿著黑色衣衫，抬起的眼神下有疲倦的暗影；但她的姿態婀娜，或接近慵懶，她倚著竹門勾著淺笑打量我，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的風韻就像酒一般的純而誘人。

　　「月姨，這是拙荊，她名喚岳寧香。」

　　「你娶了妻啊，」她輕喟著，「岳寧香？是個好名字，很襯妳的氣息。」

　　「寧香拜見月姨。」

　　「我這兒沒這麼大規矩。」她擺擺手讓我們進屋，「把那些繁文縟節都收起來，看了礙眼。」

　　「月姨最近又沒睡了？」顧子睦熟門知路帶著我坐下後，就起手倒了茶給她。

　　「天冷的老毛病了，不礙事。」傅月尋帶著淺笑，還漾著淡淡疲倦。

　　「今年我讓小六多帶了些布毯，您就別嫌麻煩多裹幾條吧。」

　　他好聲勸了幾句，傅月尋滿口知道了地打發過去後就盯著我看。

　　我想他們很久沒見應該有話要聊，我告聲罪後就拉著小六引我去後頭歇息。走開的時候，我總感覺傅月尋的眼神仍盯著我瞧，可瞧些什麼意味，又耐人苦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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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傅月尋這裡的生活輕鬆到跟墮落沒什麼兩樣。

　　顧子睦常常和傅月尋談天和釀酒，我閒著沒事還是重操舊業，比起在顧宅還得管錢來說，在這裡就只有做菜的時間不屬於我而已。

　　所幸我的廚藝還過得去，跟秋嬸混過點時日，加上以前自己學的，四菜一湯基本上有食材就沒有問題。

　　日子太悠哉的下場，就是少女心會無限放大。

　　那日我在門外的竹桌上練大字，本來只是消遣磨時間，可好死不好就給顧子睦看到。

　　他從我背後走來，持著扇子點在我的永字上眉頭皺得非常緊。

　　「永字八法是習字基礎。妳這永字……只有橫筆還能看。」他嫌棄得要命。

　　我白眼瞪他，「我又不當官寫奏摺疏文的，練那麼漂亮是能當飯吃麼？去去去，去和月姨談你們的酒，別站在旁邊盯著我看。」

　　「哪這麼多酒好談？」他輕笑了笑，「月姨去午寐了。」

　　「喔，原來是月姨睡了你才有空來找我麻煩啊？」我酸溜溜地吐槽他。

　　誰叫他硬要帶我來，然後帶我來又晾著我不管。要找人洗衣煮飯不會帶ㄚ鬟啊？嘖。

　　「悶得慌了？」他抿著嘴，眼神有些調笑。

　　不高興被他說中，我用筆山唰唰地張著兩手大動作壓平紙，故意把他逼退開一步。

　　「哪的事兒，沒瞧我正練大字嗎？閃開點，給墨噴了我可不管你。」

　　哼了一聲，我重新拿起毛筆決定要寫「顧子睦是大白癡」這七個字。

　　起手沾了沾墨，才要落筆，就覺手上一沉，見他握著我時我差點把筆摔了。

　　「側、勒、努、趯、策、掠、啄、磔。」他把著我的手站在我身後，每說出一個筆法就帶著我寫下。「這基本的八種筆法都融會在永字裡頭，這字寫得漂亮，就沒其他字能難倒妳了。」

　　八個筆法我根本完全聽不進去，我的注意力都在他握著我的手上。

　　這、這……會不會太夢幻了啊？

　　不是只有電影、偶像劇才會出現這種教學兼吃豆腐調情的行為嗎！

　　我臉紅到連耳朵都覺得熱燙，感覺到顧子睦的胸膛就貼在我的背上，低沉有點磁性的嗓音溫溫在我耳邊輕訴的，整個人都快飄上天了哪顧得上永字七法還九法？

　　他講解完並沒有馬上放開我，又引著我寫完一次永字後他說：「可記住了？」

　　報告老師，色字當頭，我沒記住……

　　「咳，記住了。」

　　他挑了挑眉，略帶質疑的目光看我，我心虛得很就把頭別開了。

　　「那妳寫一次給我瞧瞧。」

　　「嘎？」不會吧？

　　「不是記著了麼，只是溫習罷了，應該難不倒聰明的岳寧香吧？」他竊笑著。

　　我那是小聰明不是真聰明，真聰明我就去當女宰相了幹嘛嫁你？

　　拍了拍臉頰，暗暗抱怨自己又太沉迷於顧子睦，真該自罰。

　　但我不知道揍自己也能揍出少女泡泡就是……

　　才打沒幾下，顧子睦就一把攫住了我的右手塞到我眼前給我看。「妳手上沾了墨，怎麼還摸臉呢？」

　　「染上了？在哪？」我胡亂用左手袖子在臉上抹來抹去。

　　「欸，別動，越抹越像隻小花貓。」他擋住我，從懷裡拿了方帕子沾了杯裡茶水，很小心地在我右臉頰上輕擦著，然後邊跟我聊天。「平日苳姨都跟我誇妳心細，怎麼我每次瞧妳都這樣粗手粗腳的？喏，這下子乾淨了，妳可別再往臉上寫大字了。」

　　為了看清楚擦得夠不夠乾淨，顧子睦貼得離我很近。一陣子沒看見他放大的臉，頓時心臟噗通噗通跳得慌。特別是他說話一張一闔，先前擦槍走火的畫面無預警就在我腦海重現了。

　　小六突然喊了他，說是有些事要問。我見著顧子睦又回頭審視我的臉覺得夠乾淨了才走開時，心臟很是無力。

　　這種無意被挑撥的心花怒放真的該死得不得了！

　　我突然很討厭自己死光的少女心幹嘛復活？一直心如死灰也很好啊，自找罪受……我想找坑把變態的自己給埋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