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著的。

  但朦朦朧朧間,我知道有人抱緊了我給我安慰。

  那是從未有過的擁抱,很扎實,很溫暖,像是可以完全趨走黑暗的光明。

  終於有那麼一次,猛襲的惡夢不是糾纏著我整個夜晚。

  睜著眼習慣地往枕上蹭一蹭,才好像感覺有點觸感不同。柔軟多了,而且有溫度。

  我怔怔然的。夢裡那個人……似乎很像顧子睦,所以這「異常的枕頭」,不會……是真的吧?

  但「枕頭」咕噥了一聲,驚得我完全清醒了。

  所以根本不是夢嗎……

  我呆呆望著床邊地上燒剩一點蠟燭的燭台,還有在鞋階上攤著的藍黑披風。那都是真的嗎?是顧子睦拿著蠟燭來救我的?

  我睜眼看著,發現睡得很熟的顧子睦有些歪斜地貼在床沿邊,我些微側躺地蜷在他的左側臂彎,受傷的右手還被他繞過我肩膀的左手捧著,擱在胸口上小心護衛著不被碰傷。

  他的懷抱就像夢裡一樣溫暖。

  我頓時覺得很害羞,但又忍不住微笑。偷想著,要是顧子睦醒來看見自己睡在我床上,還不知道要多驚訝呢,應該會像那個新婚夜醒來時一樣吧?

  靠那麼近,我彷彿又聞到那股書卷般的清香了。

  細望著他時,好像就能得到平靜,心底的煩悶漸漸消散,如同一個扎實的依靠就在這裡,顧子睦會保護我。

  想到這些承諾,心底像吞了糖,我微微笑了起來。

  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

  是我對顧子睦還是顧子睦對我?

  還呆著看他,結果顧子睦突然皺了下眉,眼皮顫了顫像是要醒了。怕他尷尬,我縮回去原本的位置上把頭擱在他的手臂裝睡過去。

  偷偷瞇著眼睛看,顧子睦慢慢睜開眼後有點呆愣,但又像馬上想起什麼就猛地看過來。

  閉著眼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看見我像是熟睡著,我聽見他淺淺吁了口氣,接著動作很輕很慢,握著我的傷手抬高後就試著不驚動我地從旁抽身。他輕微架起我,把我安置在枕頭上,拉好被子後我聽見衣物穿脫的聲音。

  他要走了?

  我突然有些失落。

  他應該是穿戴好了,所以腳步聲復響,熟悉的視線感又落在我身上。

  不是要走了嗎?我忍不住皺了眉。

  床塌一沉,他在床沿坐下了。像是看著我在想事情,一語不發也沒有移開眼神,就在我覺得很焦躁時顧子睦有了動作。

  他拂了拂我的瀏海,我差點僵住。

  但他不是掀起來看,而是輕微略過,後來還沿著髮絲收攏一撮頭髮到我耳後,感覺很像……我想了一陣子,才勉強想出像在摸一隻貓的感覺。

  帶點小心翼翼,怕驚動了、很不著痕跡的觸碰。

  我似乎又有點臉紅。

  所幸顧子睦剛好站起,他抖抖外掛就走開了。推開門後,他與端來溫水的素瑛相遇。

  「姑、姑爺。」素瑛的聲音裡有點驚訝。

  「小點聲,寧香還睡著。」顧子睦接著吩咐了她幾句,「妳在外頭候著,她醒了妳再進去。告訴她今早沒去請安也無妨,娘那裡我會去說聲。下午去買點助眠的晚香,夜裡就在屋裡點上。記住了?」

  「記住了,姑爺。」

  「那就去做妳的事吧。」

  「是。」

  門接著被闔上,他們像是走遠了。

  我緩緩睜眼,看著被遺落在屏風上顧子睦的披風,我赤著足推被下床把它取了過來。

  把臉埋進披風裡的時候,就像是顧子睦那些殷殷的囑咐和輕柔的觸碰都還在我的身邊一樣。

  伴著我緩緩睡去。



  那天晚上還有一個驚喜。

  一直堅持著分房的顧子睦搬回來了。

  我裝得毫不知情的任他鋪床整被,但心裡幾乎滿脹著歡喜跟甜味。

  有時睡得不沉時,我會收到顧子睦像隱隱擔憂的眼神傳來,或是他安慰似輕摸著我的頭。

  當我知道,他看過我昨晚的異常,但卻選擇什麼都不問,只用一種他覺得對我好的方式來陪伴我時,我很困擾。

  如果岳寧香對顧子睦來說只是一種責任,那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                ※                ※


  一天度過一天,日子在我養傷的時候又過完兩個月了。

  我和顧子睦的生活幾乎沒有兩樣,還是在顧家人的面前演著戲,做一對看來感情很好的假夫妻。

  只有我一個人變得很奇怪。

  我開始常常不自覺地用眼光追逐顧子睦的身影,聽見他的名字時耳朵就會用力張開想聽清楚任何一句。今天要去城北還城西、是要收帳還是送酒,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得不得了。

  知道他會晚歸,我就偶爾練字偶爾繡花地等他回來吃飯。知道他去遠了不回家睡,心底就像丟了塊什麼東西,整個晚上都呆呆笨笨的,什麼事都做不好。

  這年代有心理醫生嗎?我覺得我好像需要掛號,不然成天這麼變態的關注一個人的消息,是正常的嗎?

  手傷收得差不多,最近已經開始結痂。

  所以苳姨又把管錢的事情交棒回來,只有派個小帳房當我的右手替我記帳寫支出。

  忙碌是有適時降低了我的關注程度,日子又開始慢慢平凡。

  但我應該要記住莫非定律的,越渴望平凡,平凡就會離得越遠,這種時候我就會額外痛恨自己總是老學不會教訓。
  



  應該是一件喜事的。

  可顧家沒有一個人高興得起來。

  因為蘇慕青有孕了。

  這個消息沸沸揚揚地從素洲傳過來,又加上蘇泗貴那種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女兒幸福美滿的囂張,在敲鑼打鼓的滿街昭告之後,太倉已經無人不曉這位新婚縣令夫人懷上的消息。

  從自己屋裡趕去大廳的路上,我抬頭看著屋頂,覺得那曾經籠罩這屋子的陰霾像是又回來了一樣。

  路過的奴僕見了我都像見鬼,本來呱噪的八卦全都不敢當我面接著說。我對素瑛使了個眼色,讓她離開我身邊去和那些下人混,打聽到什麼消息就來跟我報備。

  進了廳裡也是。

  本來滿面愁容正在跟顧子祁講事情的歐陽氏一見到我,也收了口先跟我打招呼。

  請安過後,顧詮德竟然丟著生意一副氣呼呼地從外頭走進了屋裡,砰地坐上上座直喘著氣。

  「老爺子,什麼事發這麼大脾氣?你自個兒身子才剛好,可別又氣壞了。」歐陽氏擔憂地開口,旁人趕忙送上一杯茶給顧詮德潤口。

  「那見錢眼開的賊頭子!」他怒著聲罵,「怎麼,女兒有孕需要這般大張旗鼓?不就是淑貴妃送了串南洋珍珠給未出世姪子做見面禮麼?也不想想自己一把年紀,還在街上大嚷大吵的,真是為老不尊!」

  「蘇泗貴就那副賊樣子,你惱些什麼?氣死了他也不改其性。」

  「是啊爹,蘇泗貴那個小人背信棄義,他日後一定會有報應,您就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娘會憂心的。」顧子祁也勸了勸。

  我在旁不動聲色地聽,總算聽出點端倪了。

  難怪蘇泗貴這麼招搖,平常吝嗇連個子兒都不給乞丐,今日居然請了大堆人沿街敲鑼宣告,原來是裙帶關係沾了光。

  那個鄒磻遠在宮裡當貴人的表姊升等了,現在可是當今的淑貴妃。大概是正受寵,又得知自己表弟妻子剛剛有喜,趁著龍顏大悅不知道凹了多少首飾,所以隨手送了串聽說每顆都有龍眼大的南洋珍珠項鍊給表弟媳當禮物,有面子又有裡子,手法用得非常好。

  不過人家表弟沒張揚,這表弟的岳父倒是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真愚蠢。

  就算太倉沒有離京城很近,但怎樣說都是天子腳下,他就不怕傳得太高興就傳到皇上耳朵裡嗎?還以為蘇慕青揣著珍珠項鍊很貴氣很高高在上的,就不要是拿了催命符還傻傻當寶,哪個不小心被淑貴妃的仇家往上參一筆,腦袋就掛在褲腰帶上了。

  我冷哼了一聲,真不知道我這種想法是因為在現代被教育得太好,還是那些灑狗血的八點檔太過強大的關係。

  我想我是哼得太大聲,一直不斷咒罵蘇泗貴的公公像是突然發現我,喊了句寧香。

  我聞言上前福了福,「寧香給爹請安。」

  他慈目地看著我,「起身吧,妳身上有傷,別多禮了。」

  「謝謝爹。」我笑了笑。

  這時他的臉色有些僵住的難看,或許他有些懊悔剛剛罵得太盡興,所以透露了很多「不能說的祕密」給我知道。

  「唉,罷了罷了。」他喝了口茶,「寧香,妳進顧府也有時日了,這蘇慕青的事,妳可知曉?」

  我停了停,決定這樣回答:「是有所耳聞。」

  「唉,果然紙包不住火啊……我是造了什麼孽才招來蘇泗貴這討債的!」他哀嘆著,帶著些微憐憫地看我。「真是難為妳了,盼昔他可放下了?又待妳可好?」

  盼昔?

  我愣了一秒,才後知後覺想到那是顧子睦自命的字,盼昔。

  放不放下了我是不知道,但後者……

  沒料到會突然被問,我淺淺臉紅了一下。「子睦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顧詮德撫撫鬍子,面上有些欣慰。只是好沒兩秒,他又皺著眉唸:「取那什麼字,真不吉利!等會兒子睦回來就讓他給換了!」

  他不是對著我喊,是對著顧子祁發牢騷。只是眼神常常往我這裡偏,就算不是明示我也看懂他的意有所指了。

  我只是裝著不懂還呆站著,算算時辰差不多,我才藉口離開說要去廚房看看午膳準備得怎麼樣。

  出了廳裡我吁了口氣,剛好素瑛也回來了。

  恰好小娟去了街上買東西,覷得空,她便在我耳邊細說聽來的消息。

  大多不出我在廳裡聽到的。

  但鄉民還是比較兇猛一點。我就正在想,本來答應我中午要回來用膳的顧子睦怎麼還沒進家門,這下子可知道原因了。

  他們說,他在城西的一間酒鋪裡灌自己酒。

  我怔怔呆了。

  想起公公問我的另一個問題,顧子睦放下蘇慕青了嗎?

  看來答案是,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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