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回門這一趟,日子又踏實了幾分。
為人婦的日子其實也跟當小姐沒有差距,只是苳姨的功課翻了兩翻,我開始要兼管大伯和小姑的月錢。
這其實很尷尬,跟人家不熟還勒著人家錢袋束繩,多麼遭罵的工作。
大伯顧子祁是還好,苳姨拉著我去跟他報備時,大伯只是點著頭說他知道了就算接受,小姑顧子鳶就鬧得很兇。她哭哭哼哼地說我這個嫂子一定會欺負她,要苳姨直接把月錢授給她自己管。
我差點沒拍手叫好說我無條件支持顧子鳶的主意。
不過這內院的事情還僵著沒鬧完,外院的事情倒是突然掉到我頭上了。
我是知道酒庄的工作會包括上游巡邏沒錯。
畢竟水源的品質也會相對影響到酒的品質,所以自古美酒才都產在好山好水的地方,只是,我不知道除了總管和少主得去之外,我這種家眷還要奉陪。
說是日前大雨,顧家酒庄的源頭雲水莊有些損失,來了信說要請少爺過去看看。大伯剛好有事情去了宿洲處理,一來一返少說三天,這差事就輪到顧子睦出馬。
不過人家去看災情,那要我去幹嘛?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細皮嫩肉又不得拋頭露面,大夥都騎馬,就我跟個伺候的素瑛要乘轎,多費人力啊!但我跟公公上訴時,婆婆一臉嚴肅地要求我該跟著去,理由是,將來我才是主母,酒庄雖然不是我主要的範疇,但也應該知道來龍去脈,好日後能幫著相公出主意。
顧子睦哪需要我出主意,才子的很……
可我怎敢跟歐陽氏頂嘴,又不是神經病了。於是我認命上轎,讓四個可憐轎夫抬著出發往山裡走。
其實我爭過要騎馬,但這種年代,哪個姑娘會騎馬的?除了傳說中的俠女或者是刁難公主小姐輩的有錢人才騎得起之外,一般女子都不諳騎術。
自從顧子睦知道這點後,眼看要說服他的轉眼,就目光灼灼地逼我乘轎……機車。
一路算順遂,一個日夜在小城鎮裡過夜休息後,隔早又浩浩蕩蕩地趕路了。
古時候真辛苦,一個縣市的距離,就要騎兩三天的馬。
配上我的轎子,進度真的非常慘澹,當然,我也暈轎暈得非常慘澹……比海盜船還可怕一百倍!這根本是酷刑……所以我常常昏死在裡頭,才沒把食物吐出來。
據說過去要十天,回城也要十天,一個月就這樣被搞掉了,光陰虛度啊。
但在第九天的時候,出狀況了。
「少爺,」負責勘路的小六駕著馬從前頭跑回來。「前面村人說,兩日前這兒大雨,上山的路被冲得泥濘,有些倒樹橫在徑上還不及清理。」
顧子睦擰擰眉,「有別條路上山嗎?」
「沒有了少爺,去雲水莊的路只有這麼一條。我們騎馬上山應該無礙,可是少夫人……」
大夥陷入了沉默和尷尬。
我當然知道在尷尬什麼,前面路況不好,轎子根本上不去,把我丟下這種話小六怎麼敢說出口?
我嘆口氣,白著臉掀開簾子。「讓我跟素瑛在山下等吧。」
顧子睦投來不贊成的眼光。
「轎子上不去的,何必為難這些轎夫?再者,事有輕重緩急,還望夫君以業為重。」
此話一出,顧子睦的眉頭又皺得更深了。
皺什麼眉啊你?瞧我多麼識大體,嘖嘖,都要佩服我這麼會胡說八道了。
把我丟下吧,把我丟下吧,不要搖著把我帶上山,丟下我吧!我求你了!
在他低頭思考的時候,我拼命在心中催眠他,非常希望他聽見我真摯的請求。
霎時一道目光傳來,顧子睦看了看我又看看轎子,下了道十分睿智的命令。
「轎夫留下,素瑛也是,你們回村裡客棧等候我們回去。」
喔耶!
我在心裡歡呼,喜滋滋準備放下簾子回客棧睡大頭覺。
「夫人,妳上馬,我帶妳上去。」
——啊?
可以騎馬應該是開心的事情,但為什麼我完全高興不起來咧?
一定是剛才上馬的姿勢太醜了……
馬根本不知道除了自己的臉長之外,腿也很長得這件事情對吧?我站在地上抓著馬鞍搆了老半天瞪腳跳啊跳,上不去就是上不去,素瑛都快看不下去想過來托著我屁股讓我少丟點臉……
「我說跳,妳就跳。」
「什麼?」
顧子睦那個白癡,沒看到我正在努力征服馬鞍嗎!
「手給我,」他一把搶過我的右手握著,「左手抓緊馬鞍,我說跳,妳就用力跳。明白嗎?」
「不明白。」我白他一眼,真想吹鬍子瞪眼睛。
他是嫌棄我不夠丟臉,覺得我應該使用單手上馬的姿勢比較帥嗎?公婆現在又不在這裡,我不需要陪你演親密戲碼的!
他緊了緊手,拉得我看向他。「聽我的準沒錯。」
「最好是……」
「跳。」
你一定要這麼突然嗎!
我在心底罵髒話,然後趕快按照他的指示行動。在我往上跳的瞬間,我感到他使力扯了我一把,加高了我的騰空度,讓我順利跨坐上馬鞍。
極為不穩的時候,我簡直像八爪魚似地攀在他身上。
看到眾人看笑話般的表情,抱著顧子睦的手像是會發燙,我連忙收回來,摸摸頭髮拉拉衣襬,盡量裝得若無其事。
「少夫人,」素瑛在底下喊我,「山上露重,斗篷您就戴著去吧。」
我接過斗篷的同時,顧子睦也扯了扯韁繩,大家收到出發的指示都紛紛調整了順序。小六依舊頭一個,接著是對山況較熟的兩位樵夫和兩位護院,然後是管家、顧子睦跟我,後頭又是兩個護院和小廝。
最後兩個護院則是隨著素瑛回去了。
因為山路泥濘與斷木崩石不少的關係,隊伍不是靠得很近,大概都間隔兩個馬身的安全距離。
看著前後的人離我們有些遠,我便開口跟顧子睦抗議。
「不是不讓我騎馬?顧子睦,你朝令夕改這麼沒有原則嗎?」
「妳不會騎術,單騎有危險當然不能答應妳。」
「哈哈,」我乾笑兩聲。「難道共轡就毫無危險嗎?」我都不知道差點摔幾次了!
馬鞍那麼小又那麼硬、屁股顛得疼痛就算了,山路這樣崎嶇,有些繞得過的障礙物還好,有些斷木可是需要駕馬越過,只抓著顧子睦腰帶的我,真的屢屢墜馬。
什麼我自己騎很危險,被你載我覺得更危險!
他偏過頭看我,「誰讓妳抓著我褲腰帶了?妳想勒死我?」然後嘲笑地看我一臉害怕。
「勒個肚子又不會死!不、不然我該抓哪兒了你說啊!」
睞我一眼,非常沒有同情心:「那就隨妳吧。」
機、車、鬼!
為什麼顧子睦有時候那麼難相處?作假夫妻以為我願意嗎?我又很高興嫁給你當沖喜的小媳婦了嗎?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狗子哥我想秋嬸,甚至連暗戀我的阿富我都可以不介意!
在家當個舒服的小姐哪兒不好了?是虧了什麼欠了什麼才要嫁給你這個討厭鬼的?這該死的顧子睦只以為自己被棒打鴛鴦很委屈,根本不知道我比他更委屈!
現在還欺負我!
我要休書、快點把我趕出大門!
我在心底憤慨地指天罵地,一定是前世不修好今生有報應才這麼倒楣,殊不知,老天爺是有眼睛的,看到我這麼一個內心詰譙不已的死鄉民,所以決定多賞我一個現世報嚐嚐。
我罵得正開心,馬腿腳下一個顛簸,抓不住顧子睦腰帶的我就以漂亮的姿勢和豪邁的力道向後仰,屁股一片空蕩的準備落馬體驗痛不欲生的感覺……
幾乎很難形容的一個瞬間。
很愛挖苦我的顧子睦,居然半轉過身,左手還扯著韁繩握在胸前,右手卻快如閃電似的從我的左手下方穿過,牢牢抱住我的腰,借力使力讓我撲回他的胸口。
我驚甫未定,除了自己嚇得快跳出胸口的心跳聲外,只些微聽見後頭的護院趨馬上前詢問少夫人有事沒有之類的詢問。
緩過幾個呼吸,我才驚覺還趴在顧子睦的胸口上。
「知道教訓了?」他低沉而冷淡的聲音適時在我頭頂響起。「騎馬只有看來威風,別傻愣愣的當真。」
「我才、沒有……」
我想頂嘴,但聲音抖得跟果凍一樣,剛那一下真的很恐怖,我完全不敢想像摔得七葷八素的我會怎麼樣。
這可不是二十世紀的醫療品質,岳寧香撞樹都可以撞死了何況落馬?
或許是靠得很近的關係,顧子睦聽見我的恐懼後,目光深處像是有些別於冷淡的光輝淺現。他抬起放下韁繩的左手,將我散落的髮絲別回耳後,安撫似地摸摸我的頭,微帶暖意地開口。
「抱緊了,可別再鬆手,否則摔了我也不救妳。」然後抓著我的手環住他的腰。
之後有一陣子是很沉默的,行進的隊伍趕著步伐前往雲水莊,顧子睦很認真聽小六偶爾折回來的報告並和樵夫商量情況。
只有幾次,我偷偷想鬆開手收回來時,會被顧子睦用一種霸道的力道壓緊我圈在他腰上的手……
搖搖頭晃低了斗篷的遮帽,我突然很感謝素瑛。
因為這樣,才遮得住我控制不住的臉紅和一直偷偷望向他背影的眼神。
【第十章】
山路的情況比預想還來得糟糕。我們行進的速度沒辦法趕在天黑之前抵達水源上游的雲水莊。
所以樵夫熟門知路地找了個山拗,讓護院倆倆輪班守夜,用幾塊遮雨布在角落搭個棚子給我和顧子睦休息。
蹲在帳篷裡時,我幾乎是看著足夠兩個人躺下的位置發呆。
……嫁進顧家兩個月,這是頭一次真的要跟顧子睦睡在一起……還有……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想到今日幾次驚險時顧子睦都牢牢抓著我,殘留的掌心溫度讓我想起他冷淡卻有些暖意的表情……唔,不行不行!
「喂!岳寧香,妳是發花癡嗎?淨想這些有的沒的,丟不丟臉啊?別想了別想了!」我用力拍拍自己的臉,倚著山壁躺下。「快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別傻呼呼的,顧子睦可是蘇慕青的,不是說好當個有名無實的少夫人就好嗎?心臟啊,妳就別亂了!
掩著面數綿羊,外頭營火發出橘色的光和溫暖的熱度,幾個男人喝點小酒的閒扯,整日提心吊膽的疲憊捲了上來,我慢慢闔上眼睛。
「那就麻煩諸位了。」顧子睦的聲音傳出,一捲冷風也刮了過來。
顧子睦進來了!
我驚得推斗篷而起,一雙眼睛瞪得很大。
他居然真的進來了!怎麼會?我還以為他會在外頭喝酒喝到天亮的啊!
他望著我,「眼睛瞪這麼大,不怕掉了?」絲毫不改虧我的作風。
「你、你怎麼真的進來了?」
「周管家在外頭盯著我,妳說我能不進來嗎?」他努努下巴指著棚子外的人影,提醒我監視人的問題。
「都兩個月了,難道我們有拆什麼紕漏麼?」
我看平日裡歐陽氏也沒懷疑過我什麼,現在怎突然派人監視來了?
「他是我娘的人。娘在背地裡很常套我話,她不信我是真的跟慕青斷了……」顧子睦垂下眼簾,神情有著受傷,也有著冰冷的情感。「反正娘仍舊不是頂相信我們,才派了周管家來。」
難怪周管家會丟下家務死要跟著來……
「噢……」我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
自從婚宴一別後,顧子睦就很少在我面前提到蘇慕青。
我知道顧子睦的心情不會平復得多好,喜歡的女子別嫁,連養情傷的時間都沒有就娶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就算我願意當大樹幹,但名義上仍是他的妻子,對著髮妻吐露太多對其他女人的眷戀,他應該會覺得很丟自己面子吧?
最後誰都不能說、也討不到丁點慰藉,所有揪結只得悶著在心底化膿,試著透過時間找到心靈出路。
我嘆了口氣,抖了抖身邊他的另一件外掛。
「別杵在那當什麼憂鬱青年了,快睡吧,明兒還要趕路。」
顧子睦瞟了我一眼,帶著不解,卻聽從我的意思和衣躺下。
把外掛蓋在他身上後,我指指身下的大空位。「你睡這裡,我睡山側,咱倆河水不犯井水。」
他望了望,嗤笑的。「怎不添碗水?」
嘖,就你知道梁山伯與祝英台嗎?
「心中有界便無需俗物。」
冷淡地勾勾嘴角,「放心吧,我不會碰妳的。」
「謝謝你喔。」我沒好氣地瞪他,講那什麼話,好像我真沒什麼行情似的,機車。
我們各據一方,空間沉默得像結了冰。
我累翻了,但怎樣數羊就是睡不著,只要想起背後不到一公尺的距離之外躺著顧子睦,我腦袋就快噴出蒸氣了。
媽啊!我二十六年的青春都還沒跟男人躺在一張床上過的啊!雖然現在是地上,而且打野戰是不對……Shut up!我一定是腦袋壞了才會胡思亂想……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要失眠了。
我翻過身子面向他,「顧子睦,我……」想出去透透氣。
「噓。」
他噓了一聲,我都還搞不太清楚噓什麼,就見他雙手一伸、猛地一把將我拉進懷裡抱得死緊。
我狠狠倒抽一口氣,扭著想逃離色狼魔爪。
「別動。」然後空出右手把自己的外掛扯來,披住我們後便緊緊環在我身上。
他命令我的同時,我聽見有人走近的石子沙沙聲,接著棚子被掀開一角,冷風竄了進來。
「二少爺,」是周管家的聲音。「夜裡露重,小的擔心少夫人會冷,這襖子……」
「不用了,香兒在我懷裡睡著不會冷的,有勞管家了,把襖子給需要的人吧。」他淡淡回應,雙手又趁勢緊了緊。
「是,驚擾了二少爺,小的這就告退。」
我是背對著外頭的,所以完全不清楚周管家到底走了沒有,只得停在顧子睦的懷裡連大氣都不敢喘。
顧子睦一點鬆手的打算都沒有,就知道周管家可能還貼著棚子在偷看。
也許是幾秒鐘、幾分鐘的時間,但我覺得一切都很漫長。
顧子睦身上有股清香,類似淡淡的檀香味或書卷氣,他看起來弱不勝衣,但從拉我上馬和救我的舉動看來,他並不是個文質書生,現在被抱得這麼緊,我更感覺到他的胸膛寬闊手臂有力,隱隱的呼氣撫動著我的瀏海,原來他還高出我一個頭……
有點,太糟糕了。
我口乾舌燥、滿臉熱燙,連心跳都大聲到我懷疑他會聽見。
嚥了嚥唾沫,試著很小聲地開口。「那個,周管家走了嗎?」
他張望了下,「應該走了,但還有個人影,再等會兒。」
我想抬頭偷看,顧子睦卻把我壓回胸口,逼著我只能望向他。
乖乖,不得了。
如此近的距離下,我首次發現顧子睦原來這樣好看。
微偏秀氣的眉沒有劍般的銳利,清亮的眼瞳帶著內雙,讓光映著的漆黑裡擱滿了一堆祕密。鼻子高挺,還有雙上薄下厚的唇以及深刻的輪廓和微發的鬍渣。
又書卷氣又陽剛,既衝突卻也和諧的長相……
該死的帥氣。
他低呼人走了,隨即輕輕放開我退回他的角落。
「冒犯妳了,對不住。」
「沒、沒關係,你是情勢所逼、我沒怪你……」我嚅囁著,還偷偷瞅著他。
顧子睦緩了緩緊繃的神情露出淺笑,像是欣賞我的回答。
他把自己的外掛蓋到我身上來,「夜裡冷,這給妳。顛了整日妳應該累了,早些休息吧。」
背過身去,他抱胸而眠了。
我應該拒絕他,把衣服還給他,但我沒有。懷著連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緒,我讓帶著他餘溫的外掛緊緊環著,像是時光倒退回到了幾分鐘之前。
咬著下唇,鼻息盡是那股屬於他的清香。
……該死的顧子睦!該死的外衫!
這下子我真的鐵定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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