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非常熱鬧,我也終於窺得蘇泗貴那不要臉老人的真面目。果真獐頭鼠臉,眼睛很小,小到笑起來會消失不見;留著古裝劇經典師爺三撇小鬍,下巴還有最最最經典的長毛黑痣,被敬酒敬得很爽的時候他會搓那幾根毛。

  「一臉奸商。」我在旁邊碎嘴。

  結果好像被顧子睦聽到了,他悶咳一聲,蓄意瞟了我一眼,眼裡帶笑。表情活像我這句是他今日聽到最好聽的話一樣。

  古代男人都是悶葫蘆,有讀過幾本書的更悶。

  蘇泗貴身邊還有一個婦人,穿得紅不拉嘰,笑起來花枝亂顫,一直做出怪動作在秀她滿身上的首飾。什麼蘿蔔配什麼坑、什麼筷子夾什麼菜,兩個真是絕配,臉上都寫著「我很愛錢」四個大字。

  我似乎咕噥得太大聲,顧子睦又傳來一聲咳嗽。

  咳什麼咳?傷風感冒了要講,不要沒良心地傳染給我。

  大概是我說中了顧子睦想吐槽卻不得為之的內心O.S.,他的心情有比較好一點,還會想起來要演戲給我夾菜。

  意思意思回了幾夾子,歐陽氏又出招了。

  「老二,大夥都去敬酒,你也過去祝賀鄒縣令吧。」

  嚇!

  王見王耶!這樣好嗎,確定不會大打出手?

  歐陽氏見到顧子睦僵著不動,鋒頭就轉到我身上來了:「寧香,妳陪子睦一塊兒過去。」

  老太太都放話了,我是能不去嗎?

  我偷皺著眉起身,把手搭在顧子睦肩上。「相公,今日鄒縣令大喜,咱們就過去敬他杯酒吧。」我拍了兩下,暗地勸著他。

  相公這兩個字,喊起來其實很噁心,不是重要場合我絕不出口的。

  可現在顧子睦在內心交戰,我怕他失去分寸,只好出聲提醒他,讓他可以再堅強一點。

  他深呼吸地閉上眼睛,起掌按了按我的手就跟著我去了。

  鄒磻遠很文氣,不過眉目粗曠得多,穿著喜服滿臉掩不住的開心,讓我想起月前顧子睦一樣造型兩樣心情的狀況。

  到了鄒磻遠跟前時,顧子睦的眼神都快噴出火了。

  我看他這麼情緒激動,幾度欲上前都讓我揣得緊緊,實在很怕他會撲上去掐他脖子再嚷著把蘇慕青還給他之類的話。

  斟了兩杯酒,一杯用力塞進他死握著的掌心裡。「民不與官鬥,你想蹲大牢就儘管撲上去好了。」

  應該是威脅有效,他沒有再施展出撲前的力道。

  鄒磻遠看著我們站很久,露出困惑的神情開口問:「二位是?」

  我笑了笑,拉拉顧子睦的手。「我夫婿是太倉顧府二少爺子睦,偕妻岳氏特此過來恭賀鄒縣令新婚大喜,願您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鄒磻遠哈哈笑,很高興地同我乾了酒,轉眼又看見僵著不動的顧子睦露出疑問。

  「妾身夫婿有些不勝酒力,失態了點還望鄒縣令莫見怪。」我打哈哈回答,默默瞪了顧子睦又推他一把。

  他不太情願地端起酒杯,「願鄒縣令夫妻和睦,相持一生。」

  聽見他沉重祝賀時,我嘴角的笑垮了一秒。

  這個……應該是顧子睦曾經的期待吧?

  他眼帶深意地睞著鄒磻遠,「蘇姑娘,不,鄒夫人就有勞您多照顧了。」

  隨後重重一揖,不等鄒磻遠回答就帶著我走入酒樓後方的小花園。




  花園有些陰暗,身後的廳裡歡鬧聲沸騰,昏黃的燭光拉長了我們影子。

  顧子睦從出來後便背著我深呼吸,他的肩膀起起伏伏,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這是他壓抑自己情緒的習慣。

  我見很多次了,都是他感到受傷,或是想起蘇慕青繼而牽動的痛苦時,他就會站在角落裡隱隱吞忍著說不得的淒楚。

  其實還有一個地方很熱鬧,是樓上廂房的某處,蘇慕青就和一房子的女眷聚在那裡。

  但顧子睦不敢去,也去不得。

  他吐出一口長氣,望著被烏雲遮蔽的月亮呆然。

  我沒有說話,想說由著他去宣洩一下會比較好。只是他從袖裡掏出那個木匣輕輕撫了撫後,居然起手想丟進花園的假山水池中。

  一把奪過來,我幾乎回瞪著他的怒目相視:「扔了如果就能忘了,你愛扔幾個我便都隨你!」

  「妳別多管閒事。」他狠道。

  「顧子睦,你這是在逃避,我還當成你肯來是做足準備要接受事實了。」

  「別裝得妳很懂。」他目光灼灼,低咆著:「明白我有多難堪嗎?今日該穿喜服該受祝賀的應當是我、是我!」

  「再怎樣難堪你都得接受。」我一字一句地說著,「顧子睦,你得先放過自己,命運才會放過你。」

  他渾身一震,抬起的眼神像受傷野獸。

  「命?」他低啞,「倘若終是失去,老天又何苦讓我識得慕青?」

  「人生本就由得到與失去相輔相成,你懂得現在的痛,日後就會更珍惜你所有的。」

  「我寧可不懂!」他咬牙切齒的,「給我!把匣子還我!」

  「顧子睦,你清醒點好麼?你丟了日後勢必會後悔的!」我跟著吼回去,緊緊抓著盒子不放。

  說實話,這劇情實在很老套,好偶像劇……以前看電視都覺得搶東西的人不管男女都很白癡,丟了不是很好,眼不見為淨,也沒理由可以掛念。現在易地而處才知道,有些東西就算丟了也還是在心底,就像顧子睦只是想假裝灑脫,這種舉動不是深思熟慮,比較像一時出氣。

  「好好的為什麼要丟,你不是還想交給蘇慕青嗎?」我狠狠提醒他,讓他一怔。

  他瞠大眼看我,而後又有些釋懷地垂下眼簾。「是了,妳非常人,是能推想到這匣子的用意沒錯。可事到如今,慕青另嫁已成定局,這禮物……也再無須交給她,妳就乾脆讓我拋了,就此了斷吧。」

  顧子睦的語氣裝滿濃濃失落和絕望,聽了就讓人不舒服。

  望著他讓愁鬱籠罩的身影,我想起那日大街上他的意氣風發。這兩個真是同一人嗎?曾經談笑得自信深滿,運籌帷幄都難不倒的顧二少,現在卻因為失戀而成為頹靡的男子,還想學偶像劇男主角耍廢……

  我瞬間不太想同意。

  握著木匣,我似乎能感覺到顧子睦寄託在裡頭的情意,抬眼看了那個紅燈圈繞的房間,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會告訴他:

  「我幫你去交給蘇慕青。」



※                ※                ※



  話是說得很好聽啦,但執行起來越好聽的就越有難度。

  雖然幸好我是女眷身份能上樓,可裡頭這麼多娘子出出入入,我是要怎麼殺過去把禮物交給新娘?

  蹲在房門口等了又等,出來一批又進去一批,我臉色都快青了。

  想想晚宴時間有限,咬咬牙,只好混進正要入內的這批女眷裡,躲在後頭拿個帕子遮遮掩掩,應該不會成為焦點吧?

  進屋的好像是宿洲方面鄒縣令親朋好友的夫人、妹妹,圈著蘇慕青講些鄒磻遠的八卦,咯咯笑成一團,藉著縫隙我瞧見了蘇慕青就坐在床沿,沒蓋喜帕沒頂鳳冠,梳著精緻的髮髻和臉上的紅妝,一身又繽紛又亮麗的喜服襯出她的不同凡響。

  蘇慕青很漂亮。柳葉細眉配著長睫毛大眼,瓜子臉又肌膚雪白,小小的櫻桃嘴笑起來很甜,十指纖細,掩著嘴時秀麗得應該去拍戒指廣告。

  難怪顧子睦這麼喜歡她,是個大正妹呢。

  圍著的人一個個都說完離開了,我不小心觀察得太認真,結果沒發現我是最後一個人。

  蘇慕青的陪嫁ㄚ鬟見我在角落發呆,就上前領著我靠過去。

  「這位姊姊又是哪位的夫人呢?」蘇慕青巧笑倩兮地問我。

  乖乖,明眸皓齒的。

  我瞥了ㄚ鬟一眼,故意裝得很三八:「哎呀,這ㄚ頭看來很青稚啊,慕青妹妹,我想同妳說的閨房事,怕是不好意思給她知道了。妳看要不……?」

  這話出口她們都臉紅得很,害我一時覺得自己很像變態在調戲她們。

  正妹給不給虧啊?

  嘖,PTT看多就是有點不良影響。

  所幸蘇慕青還算識時務,她輕咳了咳,吩咐著ㄚ鬟去取些茶水給她喝。

  眼見閒雜人等都被支開了,我才收斂掉那副三八樣靜靜地凝視她。

  「姝兒已退下了,姊姊有話但說無妨。」

  我瞅著她:「我還未自我介紹吧,實在失禮了鄒夫人,我乃太倉顧府二少夫人,岳寧香。」

  幾乎和我想像得一樣,她一知道我是誰眼睛就瞪得很大,表情僵硬十指揪絞,非常不自在。

  「是、是子睦讓妳來的麼?」她開口,語氣很淒楚。那聲子睦輕悠得會勾人心魂,滿滿都是掛念。

  我揣了揣懷裡的木盒,如果現在把盒子交給她,我的任務就完成可以走人了。

  可是……

  我看了窗子一眼,知道花園裡曾有道黑暗背影,很想很想索取一個答案。

  唉,這答案,就讓我幫他要吧。

  「蘇慕青,我希望妳同我說實話。這婚事,妳可曾有不甘願過?」

  幾乎一問蘇慕青就滾淚了。

  漂亮就是這麼好,哭都像西施捧了心。

  「豈止不甘,我曾怨過老天怎能這般不公,但爹爹逼著我嫁,我、我……」她抹著眼淚,又低又痛苦地接著說話:「我知道子睦為我受了很多苦,可我有苦衷,只能辜負他一番心意了。我求妳回去告訴他,請他莫再惦念我了,都是慕青的錯,是我的錯……」

  她哭得厲害,還算得上有良心,雖然我有點好奇妝怎麼沒花,但那不是重點。

  我遞出木盒:「這是他要交給妳的,妳收了吧。」

  蘇慕青猶豫了很久,是我等得不耐煩才硬塞進她手裡。怕什麼,裡面又沒有妖怪。

  我見她心酸酸地撫著木盒好幾下,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打開。原來裡頭是把簪子,渾身通透漾著微紅,是類似粉晶的材質,頂著的花樣是半透明的白色雕花,夢幻非常,不過很適合梨花帶淚的正妹蘇慕青。

  她握著簪子又掉了兩串淚珠,咬著下唇忍耐不哭出聲音。

  我算算時間,那ㄚ鬟說不定快回來了,如果看到現在的畫面以訛傳訛,鄒縣令等下可能會把我關進牢房以報我欺負他老婆的仇。

  「那個,顧子睦我會看著的,妳也好好珍重吧。」我勸了勸她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不過她拉住了我的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看我。

  「謝謝妳。」

  「呃,不用客氣。」我還真沒想過她會跟我道謝。

  「姊姊如此心慈,可否幫慕青一個小忙?」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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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