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希望事情不要傳回爹娘那裡去,但好事的路人已經搶先回【沁閔居】報備,我用心良苦掰的藉口完全派不上用場,當然挨拳頭當熊貓的阿富也就不用擔任那個倒楣到會一把摔個狗吃屎的可憐蟲。

  誰叫他是唯一臉上有傷的人?

  當晚我們就被爹娘罰跪在廳裡,我只頂著頭上四本書就覺膝蓋磕得發痛,比我淒慘得頂水盆的岳昊陞倒一聲不吭乖乖受罰。

  而且進岳府前,他還一把揣過我硬塞了一大疊裁成橢圓形的棉布給我,吞吞吐吐地說叫我塞進裙裡墊著膝蓋,受處罰會比較不痛。

  應該是護膝吧?雖然沒有處理得很好,但也算這小子別出心裁了。不過他幹嘛突然對我這麼好?小子轉性啦?

  之後幾天,岳昊陞對我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我非常懷疑,他是不是被李秉釗打壞了腦袋。

  我憂心忡忡去找阿富問怎麼辦,結果他史無前例的大笑。

  喂,我這樣認真地擔憂,你笑得這麼爽應該嗎?

  我足足瞪了他一分鐘他才用力咳一咳想只住笑意。

  「小姐不是想討好小陞?」

  「現在沒那麼想了啦,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沒這麼好興致去破冰。」我擺擺手,「這兩碼子事,跟我問的有何干係了?」

  阿富掛著微笑,「當然有關了。」笑得神祕兮兮,而且越來越彎,有又要爆笑的趨勢。

  「你別笑了!」我氣惱地捏著他的臉,「還不快說,不然我掐淤你喔!」

  人生若有早知道,我真後悔沒有多想十秒……

  我下手得突然,阿富也沒防備,當我碰上他臉之際,他立刻渾身僵硬,笑不出來也不敢喘大氣,一雙眼珠一瞬也不瞬地直瞅著我,距離有些過近,讓我第一次認真瞧清他的長相。

  粗曠的濃眉大眼配上高聳鼻梁,肌膚是淡淡的小麥色,抿緊的嘴唇很薄,下巴剛毅,線條是刀裁般的深刻五官,加上至少有一百八的身高,若出生現代,搞不好有格可以當麻豆……是很有男子氣概的模樣。

  他一直低低地望著我,看得我心底有些發毛。

  這種眼神太難形容了,像百轉千迴似的,有驚喜、驚嚇、訝異、高興,還有股被藏得很深卻像會從眼珠底層發光的情緒。

  而我們動作太曖昧。

  一察覺後,我馬上收手往後退了一丈,背在身後的手搓了搓,像會發燙。

  「剛剛,失禮了,真對不住。」我道歉,嗓音有些乾澀。

  但我又後悔我道歉得這麼快,才會恰巧對上他泛起濃厚失落的眼神。

  ……失落什麼了啊?

  我鴕鳥的不想知道答案。

  阿富愣了一陣子,才故作鎮定地撢撢衣袖。

  「沒事。」他大咳著,像用力把聲音擠出來那樣。「那日在集市之後,小陞告訴我,那是他出生以來,覺得自己最像有姊姊的一日。小陞很高興小姐那樣維護他。」

  我呆了半天才聽懂他是在回答我之前的問題,喔了一聲後,場面真是尷尬得可以。

  我如坐針氈地站在那兒,阿富假裝忙碌地劈柴,可我卻隱隱約約一直收到他注視的目光,我這麼俗辣,只好轉身就逃之夭夭。








  世界應該太平了,我心滿意足的想著。

  所有親人都讓我收得服服貼貼,我也很滿意這種平淡,只要熬過十八歲成為老姑娘,這輩子就不用再煩惱婚嫁。

  只是我收到的第一份婚帖很讓我哭笑不得。

  居然是李秉釗。

  那傢伙病了嗎?我本來以為他會帶人在路邊埋伏好暗算我給我一頓毒打,結果卻請媒婆送來婚帖說要娶我過門當新娘子,這難道就是那日他離去前投來的眼神真義?他就是傳說中那種完全沒挨過巴掌、受過挫折、整路平安長大的溫室玫瑰,然後被我這樣辱罵還覺得很特別、很享受、企圖擁有我的那種變態少爺?

  ——噁!我光想就渾身發抖不對勁。

  還好沒等我發作,昊陞瞧見就一把奪去扯個稀巴爛了,狗子和阿富收到消息,甚至還跪在我爹面前拜託不要把我嫁給這種無賴。

  太驚悚了,這種經驗我完全不想要有第二次。

  但我很開心因為這件事情,爹娘對我的婚事更講究了一些,他們訂的標準往上提,還多了人品格。

  Bravo,有錢公子哥可是沒什麼好品性的,沒錢的爹娘也捨不得我嫁,這下子我可以更爽快地撕婚帖了。我每天都開心的等,可之後求婚帖子還沒來半張給我拒絕,阿富倒是開始有些不對勁了。

  他幾乎每天看見我就閃,緊張兮兮,連識字課都改為讓昊陞代勞;平日好脾氣著稱,卻開始對有些客人惡聲惡氣。聽了幾次,發覺那些客人來【沁閔居】都是別有用心衝著我來,不是背著我猛瞧猛打量,就是當著狗子和阿富的面數落我不是。

  我問昊陞阿富是不是怎麼了,小子口風又緊,只會皮笑著要我選姊夫別太挑,眼前有合適的就盡量湊合湊合。

  湊合?我可沒那麼好胃口想跟人分老公的。

  等我去逼問很八卦的狗子時,他躲我躲得比阿富還勤。有次我才踏進小院,廚房裡的狗子就大聲嚷著「別問我、我什麼都不可以說」地跑掉。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當洪水猛獸的潛質。

  這樣玩了一星期我也累了,反正山水有相逢,【沁閔居】又不是多大,躲得了和尚可躲不了廟。







  翌日午後我取了清單去小院裡盤點,算到一半蘿蔔該補的數量時,唏簌的腳步聲自後傳來,我以為是秋嬸便直接開口問她蘿蔔該進幾斤。

  沾了墨等半天沒有答案,正想回頭就有個人影走到我身邊來。

  「四斤。廚房還有兩斤半,秋嬸明日想悶紅燒肉配蘿蔔。」

  我低頭把字填上並沒有應話,等寫完了我才悠哉開口:「唷,今日不躲我了?」

  這樣酸言酸語實在很壞心,但被排擠數日的我實在不想有良心。

  「我說你們三個不知瞞著我什麼,見了就避,怎麼我就很可怕麼?既然很可怕就走遠些,省得礙你們的眼!」我哼哼地發潑。

  「不,不是的,是井富不好,小姐要怪就怪我吧……」他支支吾吾的。

  「怪你?好啊,那你跟我說說是怎回事兒。」

  我擱下筆,直起身子和他面對面。

  阿富站在我跟前緊緊瞅著我,神色緊繃,指節泛白,拳頭裡像是握著什麼。

  嘴裡講要說,等半天連發個音都沒,還不如我自己開口快。

  「手裡有東西?」我問。

  於是他攤開手掌,露出一朵白色茉莉,我瞧了瞧,那株握在阿富手裡的小茉莉都快被他給掐爛了。

  他不像是個會亂摘花的人啊。

  「……給我的?」我只好厚臉皮地問。

  他忙不迭地點頭,伸直手攤開那朵茉莉。結結巴巴的:「郊外開的,很秀緻,送給小姐。」

  我挑挑眉,從他掌心取走茉莉花時稍微碰到了他。

  似乎很緊張,緊張得汗濕了手心,會害羞的男人耶,真是絕種了沒錯。

  「好吧,看在你有禮物送我的分上,我就不跟阿富哥計較了。但下次不許這樣捉弄我,明白了嗎?」

  他急匆匆地點頭,就怕我會反悔生他的氣。

  有夠單純的。我笑著。

  想了想,只有一枝的茉莉並不適合插瓶,不如就學古人簪在頭上好了。我稍微整理了枝幹,將茉莉花別在左耳上方。

  「好看嗎?」

  這問題明明很簡單,可他吞吞吐吐了好久,我非常擔心他會咬到舌頭。

  「很、很好看……」

  我回了一抹笑,原先就瞅著我看的阿富瞬間更像中了定身咒似的,微張著嘴一整個傻裡傻氣,和平日古板又臭脾氣的小老頭樣完全不同。

  反正花是他送的,愛看便多看幾秒唄。

  但我倒是不曉得會這般收尾……


  都不知道像快斷氣般地深呼吸了幾次,他往前站了一步立在我跟頭,探出手摸了摸那朵茉莉。

  「果然很好看,真襯小姐。」他輕嘆。

  我笑笑,想開口打趣他。

  只是才要出聲,就見他的手順著茉莉花往上挪,稍微撥了撥瀏海,翻出那塊猙獰。應該無感的疤痕,卻覺他的視線微燙。

  「呃、阿富哥……」

  也許我思想是很新潮,不過讓個男的這樣看我傷口也太詭異了,吧?

  可來不及阻止他,他便已出手用指腹輕柔無比地撫了那道傷。

  我抬頭看過去,他的眼神溫柔,更多的是憐惜。

  讓人稍不留神就心跳失速。

  「很醜吧?」我乾笑,「不過還好是磕在額上,要是在臉上就成殘花,沒人要了。」

  「小姐不許這樣說自己。」阿富難得嚴厲地開口。

  ……啊?

  「一點都不醜,」他頓了頓,替我把頭髮撥回去。「小姐……是井富看過最漂亮的姑娘。」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回身匆忙離去。

  轉身走開之前,我像是瞧見了他紅透的耳根子。

  ……

  真是太糟糕又令人害羞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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