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看時間,似是近午了。既然得到特赦可以出去客棧幫忙,要是不小心拖拖拉拉讓娘有機會反悔那可不好。

  出門前,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挑衣服。

  這岳寧香喜歡的布料都輕飄飄,不是奼紅嫣紫,就是粉朱翠綠。難道以為穿上這些色彩繽紛、粉嫩又可愛的霓裳衣就能飛天當仙女啦?

  我翻到都快揭了衣櫃底,才找到一件象牙白的棉掛。看了看,是有些歲月了,甚至衣襬有些短,但保存還算良好,上頭有著用同色系絲線繡的花樣,素雅卻不失大方,應該是年輕幾歲的岳寧香穿的。

  我毫無眷戀地換下原本礙手礙腳的長裙,發覺這衣服很合身,而且保守又不缺禮數。當個小掌櫃,這般樸素應該可以吧?索性連簪子都換上木頭做的,頭髮也挽了挽紥得比較緊實,像是個正經的讀書姑娘。

  走進小院時,剛好遇上阿富過來取臘肉。

  他瞧見了我,眼神有點驚訝。「現下午時剛起,小姐可是來問字的?」

  「呃,不是。」我搔搔臉,笑得有些僵硬。

  就說阿富很一板一眼,平常我只在上課時間過來客棧,其餘時間都在岳府,美其名是閨秀,事實就是不得隨意外出的宅女。我這麼個不在固定時間出現的情況,莫怪他會納悶。

  但我想他也早晚會知道,就順口告訴他我從今日開始報到的事情。

  「小姐要幫忙?」他露出一絲喜色,但眨眼即逝,快得我幾乎不認為他有笑過。「那快請吧,我得把肉拿給秋嬸了。」

  「喔,嗯。」我愣愣應了,決定不再細究阿富到底有笑沒有。

  穿過廚房時,對著忙於炒菜出菜的狗子和秋嬸眨眨眼,他們露出不解,我便指指阿富示意狗子有空再問他。

  掀簾而出,霎那間我難掩激動。

  滿堂的客人、喧鬧不休的嘈雜,跑堂阿富穿前穿後招呼這送客那的,這場景、這場景多像我來到電視劇片場了啊!我一直、一直好想參觀人家拍戲的樣子喔!

  就在我心花開到炸翻,滿眼貪婪地東張西望時,娘靠過來拍了我額頭一下。

  「怎這樣看人?沒規矩。」她說。

  我摸摸鼻子乖乖道歉,順勢遮掩還偷偷溜搭的眼珠子。

  收完客人點單的爹爹向狗子交代菜色後,回過神看見了站在櫃台裡的我。

  「香兒怎麼來了?」他說,眼底有些疲累。

  我們的客棧不大,至少比起人家有兩、三個小二跑堂的規模來說,是很簡單的店家。除了狗子和阿富接受點餐之外,爹這個掌櫃也會接待客人和送客,娘就在後頭記帳與找零。

  娘細細地附在爹的耳旁說話,爹聽完後只是順了順鬍子,問我一句:

  「在客棧裡做事不比當小姐,妳可想清楚了?」

  聞言我輕輕一笑,「爹,香兒很清楚。」

  而後爹便什麼都不管地讓我去摸去看。

  有時候我會模糊的想,若岳卓真是我父親……那不知道,有多好。

  也許真是因禍得福了,我隱隱擦去眼角的淚珠,投身往事情鑽去。






  一開始,我並沒有急匆匆把自己往客棧裡插腳,很認真四處瞧了瞧,不消一個時辰就覺得有點麻煩。

  一張桌子出的菜與點的菜,總不可能永遠都不會出包,像剛才阿富就送錯了,把人家男客的紅燒乳鴿送到幾個姑娘那去;而且也沒有菜單,雖然所有人都知道秋嬸的拿手菜有哪些,但還是有客人喜歡隨性點菜。這種情況下,就更不用提算錯帳的可能性有多高……

  畢竟我是現代人,對於一般店家的操作模式已經很習慣了。

  進店就有接待領位,按號編排,桌上有專業菜單和記帳表,想吃什麼跟吃了什麼都一目瞭然,上菜不會錯,帳目也清清楚楚。

  眼前這種情況,真像回到了剛開始發展的經濟社會一樣,什麼都樸實,卻也什麼都彎彎繞繞。

  見我休息時杵在位子上皺眉,狗子靠過來倒了杯茶給我。

  「小姐還行嗎?我聽阿富說您要來幫忙,是真的啊?」

  我瞥了他一眼:「當然是真的啊,沒事宅在後頭可無聊了。」

  「嘎?宅?」

  噢噢!

  「就守在宅子裡啊,繡花練大字的,久了有點膩。」哈哈乾笑。

  狗子一聽又嘖嘖稱奇,我問他嘖什麼,他倒是出口說了讓我險些噴茶的話。

  「莫怪阿富會說小姐病得不輕……若不是姚大夫保證了小姐沒事,不然狗子這樣看來,小姐根本不像病了,倒像換了個人似的。狗子在這兒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聽見小姐說在繡花練字。」

  「——狗、狗子哥你可真愛說笑啊!寧香當然是寧香啊,莫非我還會讓《山海經》裡的妖怪給仿了不成?」我繼續乾笑,腦子卯起來瞎掰。「前人不是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躺在床上看著爹娘為我奔波時,我深感慚愧,覺得以前的寧香簡直太不孝了。我這可是改過自新,狗子哥說那什麼胡話呢,真是欺負寧香了!」

  「是了是了,狗子跟小姐陪不是,別跟我生氣。」他拍拍腦袋,彎腰道歉的。又問:「看小姐愁眉苦臉,是遇到難事了?」

  「是啊。」我點點頭,跟他說了想的事情。

  狗子沉吟一下,「小姐可真厲害。每每出了差池,我跟阿富都覺面上無光,怕丟了掌櫃的臉,但防不勝防,忙中出錯也沒法子避免,這些問題我們惱了很久,小姐居然一個時辰就看出來了。」

  然後狗子又露出嘖嘖稱奇的眼光……還好他真的見識比較短淺,好呼嚨多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嘛。」這可不是我胡說,因為我真的都只在旁邊看而沒有幫忙。

  「那小姐可想到辦法了?」他興致勃勃地問。

  「呃,有是有,不過牽涉到銀子問題。」

  我告訴他想印菜單這件事。

  經過閱讀,我大概知道自己所處的朝代了。應該是明朝,至於那是什麼帝,抱歉,他還沒死怎麼會有諡號讓我辨別?大明朝我也只認識開國朱元璋跟很威的軍師劉伯溫而已。

  關於印刷,模模糊糊的,到明代應該已經有基本樣子了,都離蔡倫造紙許久,刻板印刷也有歲月,至於活字印刷……是宋朝吧?那時候文風很盛,畢昇好像是這時候的人。我開始有點後悔書讀得少……

  可不管活不活用,印刷基本都是貴的,尤其少量的話。現代比較流行印個自己的東西當紀念品,才有類似數位印刷的書籍,在這種需要用雕刻方式把字搞在書本上的年代,一本書說不定印起來要天價,更別提我是要雕菜單,說出去可能會笑掉路人大牙。

  所以印刷菜單一下子就讓我打入冷宮了。

  不過我一個人沒辦法,專出小主意的狗子可不是沒辦法。

  他提出最基本款的應對,就是手抄。

  「哎呀,狗子哥說的是,土法煉鋼也是可行的。只是,要讓誰抄了?」我面色難看,狗子也像消氣的氣球般委靡。

  一般來說我都會毛遂自薦扛起來的,反正自己餿主意自己負責我沒差,可是……我毛筆字寫得很難看啊!叫我拿毛筆塗鴉給別的客人勾選我怎麼好意思?簡直明擺著賞【沁閔居】耳刮子!

  【沁閔居】這三個字當我頭一次聽見時,就明白再合適爹爹的客棧不過。沁,有深入的意思;閔則有憐憫、憂患跟擔心的解釋,湊合起來,就是主人心懷悲憫,回過頭去看,客棧成員不都是這樣來的?

  所以說嘛!這麼美麗的名字,菜單卻跟狗啃的一樣,我不能親手砸自己爹娘招牌啊!

  我忿忿地埋怨自己手短,小時候不學好,毛筆課都嫌無聊偷懶,現在真的是悔不當初。好不容易可以跨時代玩穿越,居然基本功樣樣都不會,怎麼我就不是穿成男的?但男的也要會寫字,又不是自願當文盲……

  唉,千金果然難買早知道,我真是太悲憤了,才會好像聽見了幻聽。

  「我抄吧。」

  看吧看吧,幻聽又出現了。怎麼可能有人手可以幫……

  「小姐,讓我來吧。」

  我抬頭望著剛走過來的阿富,我的老天啊!他簡直像背後會發光的大神、救星、英雄!

  像是看到我還一臉傻愣,阿富難得極有耐心地解釋:「方才我都聽到了,狗子哥說得對,小姐的辦法確實能改善這些紕漏。既知有解,何以不為?」

  「但、但那很費時耗工……」

  他這般正氣凜然,我都嚇傻了。只是抄菜單,不是要打蒙古人,別這麼激動好嗎?

  「不礙事。」

  他輕輕點頭,說零碎的時間也可以是時間,東拼西湊總是擠得出來的,非常有Guts;狗子哥也很有擔當,馬上就認養了所有守夜時間,就希望阿富能在睡前多謄個兩張。

  我這麼荒誕、白癡還兼剽竊的「菜單工程」,就這般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到底我是穿的,還是他們也是穿的?思想這般前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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