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個平凡無奇的早晨,我依舊在人潮中上車、也依舊看見早已站在玻璃門側的她。我們隔著一公尺的距離,中間卡了一個普通女人。
  隱約地看了一眼,她的臉色似乎很不好。
  是怎麼了嗎?

  在下一站,車上依舊湧進大量人潮,我看見一個中年男子擠進她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縫隙裡,幾乎一瞬間的事,她的表情倏地刷白,比一早見到她時,還脆弱很多倍。
  來不及等到列車啟動,我就已經看見她搖搖欲墜。
  
  也不知道我是哪根筋不對了,居然身體比腦袋還早動作。
  兩個迴身與跨步,我強硬性地卡進中年男子和她中間根本不算空位的空位,中途還遭了女人和男人的白眼。
  瞪就瞪吧,反正我有禮一生,不差沒禮一時。

  「呼……」
  我一站定位,細細聽見的,就是她長吁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所有重擔一般,皺緊的眉改鬆,咬得死白的唇有了淡櫻色。
  淺淺、緩緩地接著呼吸。
  
  怎麼回事?
  難道我有天生醫病本事外掛但我卻不知道嗎?

  我困惑得要死。
  還得試圖在背後不斷擠壓的人潮裡盡量擋住衝勢,免得我得往前站,換成我是那個壓迫她的不要臉男人。
  
  我瞧見她從低著的頭向上微微看了我一眼。
  噢,原來她有戴眼鏡。
  不過不太潮流,不是粗框的,是細框,深藍色的那種半框式鏡架。

  其實我有考慮要不要報以微笑。但我不想被當成是變態或是想撘訕……

  還是不要好了。
  我沉著臉色,繼續和後頭的壓力想辦法抗衡。

  「謝謝。」
  低到不能再低、細微得我以為根本是錯覺的聲響從她嘴裡傳了出來。
  「……呃,不客氣。」
  我有點被謝得莫名奇妙,但我還是微微點頭收下她恬淡的道謝。
  這時候不知道哪個冒失鬼,拿著硬梆梆公事包狠狠地從我背後賞了我一拐,衝撞力下,我十分迫不得已地往前站了一小步。
  她沒有動。
  這讓我超級欣慰。

  有些人是會往後退個好幾步的那種。
  每次遇到,我都欲哭無淚。
  我不太懂,是那些人覺得我長得很可怕,還是覺得我一臉猥褻了?不然為什麼我只是小小一站,就要驚得倒退三舍啊?

  「謝謝。」這下子,換我跟她道謝了。
  她愣了一愣,微偏著頭一臉問號地看我。
  
  「謝謝妳沒有把我當成變態似地倒退三舍。」我用很幽默的方式回答她。

  「你不知道你自以為是的幽默其實讓人很討厭嗎?」

  剎那間,那道聲音與句子,就像錐子一樣扎進了我的心臟。
  我突然覺得我做錯了事、說錯了話。
  
  幽默什麼?以為拐個彎人家是聽得懂嗎?少自以為是了你……
  我在心底猛罵自己,那個人的一切就像我想認真自我懲罰一樣地不停湧上來提醒我,我是多麼自我主義的一個人、又是用了多麼殘酷的手段去傷害了那個人……

  「那不是你的問題。」像是歷經一些時間思考的她,輕乎乎地又開了口:「有些人是比較敏感的。」
  「敏感?」
  「嗯,又或者是有禮貌的,『想多讓點空間出來給新上車的人』。」
  「也是。」她說得有理,我點點頭接著問:「那敏感要怎麼解釋呢?」
  「一種感覺吧。」她說這句時,很輕地聳聳肩,「不喜歡靠近,和喜歡被靠近。」
  「啊……」還真是難懂。
  我努力咀嚼轉化她的解釋,而她又恢復成低頭的姿勢,我們變得沉默。
  
  這似乎是應該的,對於兩個陌生人的交談,是該停在這裡。
  但我對這個女孩子莫名的有好感。
  或許是,她聽得懂我的幽默……和那道回憶裡聲音的主人不一樣。沒有白眼、沒有不悅,更沒有不解。
  可她似乎是個少話的人,我想。
  礙於不便打擾人家,我沉著聲,繼續偷偷觀察她的臉色。

  居然好轉很多。
  比起一開始的蒼白和後來的死白,現在是種柔和的白色,像是她原本肌膚的色澤,只缺點活力。
  這真是詭異的神奇……

  也不知道我是否該感謝後頭擁擠的人潮,還是該對扭來扭去、不斷擠迫人的傢伙比中指,拜他們所賜,我又被壓得不得不往前站了一小步。
  她還是沒動,真是像天使一樣的個性。
  微微再次抬首,眼光略往我後方探去。等她望回來,又是一句:「謝謝。」
  我一呆,「謝什麼?」
  謝我往前站一步嗎?
  兩次經驗,讓我歸納出一個很蠢的理由。應該不可能是吧?

  她拉了拉揹帶,伸出食指往我身後比。
  「人。謝謝你幫我擋住。」
  「噢,這沒什麼啦。」因為我每次看妳都很不舒服,所以空間一定要幫妳留著。
  我隱藏了後頭那句,回了個淺笑。
  要是早知道微笑有這麼好的回報,我早笑了。
  她見我笑,基於回應,她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淡得幾乎不顯眼,卻很溫婉的笑容。
  直到她下車我都還傻傻的。
  那是「大家閨秀」才有的笑啊……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